毛占魁渴望着战斗，然而事实并不像他事先想象的那样，他们的部队很少遭遇战争，原因是高尔察克的士兵很糟烂，红军的马队还没冲上去，他们就已经跑散了，遛走了，很少有短兵相接的时候，再加上他们是新兵连，大多时候都作为预备队待命于后方，常常是还没轮到他们开上去，战斗就已结束了。然而打扫战场的事情却是要经常做的，他们来到刚刚还在刀光血影搏斗过的现场，满眼看到的不是辉煌，而是血腥，倒在地上的人个个都肢体残缺，他们不是身首异处，就是缺胳膊断腿，有的尸体看上去完整，可是却有一把断刀从后背掼通胸脯，刀尖明晃晃地露在了外边，一只残缺的手牢牢地攥在了刀刃上，似乎想把它从体内拔出来。还有一具尸体，他双手抱着头蜷缩在那里，当你费劲掰开他的胳膊，你会看到他脸部的表情是那样的恐怖，大睁着的眸子已失去了光泽。他唇上长了淡淡的一层绒毛，看样子满打满算才有十六、七岁……之前，毛占魁看惯了一个个鲜活完整的人，可是这会儿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具具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残缺不全的尸体，他感到十分的不习惯。是啊，一场战争下来怎会是这样呢？他曾为自己一口气砍下十一个杨树桩的战果感到无比的自豪，可是这会儿在他心里却怎么也找不回来那样的感觉来了……每次跟战友们打扫完战场之后，他都恶心得吃不下饭去，晚上睡觉也不踏实，时常被噩梦惊醒……
然而战士离开了战争还能算是战士吗？这一天终于等来了，一次不算太大的剿匪战斗，他们连被开上了前线。在连指挥员的带领下，毛占魁跟全连的战士们一起，伏在马背上，挥舞着战刀，呐喊着冲进了阵地，很快就与匪军短兵相接了。他看到了一个白匪军冲他举起了枪瞄准，于是就调转马头杀了过去，然而就在他高高地举起手中锋利的战刀，向敌人的脑盖劈将下去的时候，不知怎的他突然犹豫了，可是就在这一刻那白军却冲他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呼啸着擦肩而过。他即刻意识到，在这种时候，他不消灭敌人，敌人就会将他消灭的。当他悟出了这个道理，重新调整了马头冲那个瞄准他准备发射第二枪的白军杀过去的时候，没想到却被从侧面斜刺里冲过来的班长斯捷潘诺夫占了先，他非常果断而麻利地将那白军砍倒在地，且侧过脸来非常轻蔑地瞅了他一眼，他瞬间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是的，从他刚一懂事的时候起，就向往着搏杀，整天手拿一小棍在头顶上乱舞，口中喊着“冲啊！杀啊！”的口号。也正是出于这种向往，他不顾师哥的劝导，毅然决然地参了军，当上一名布琼尼麾下的骑兵战士。然而就在真正兑现自己的愿望时，他却怯懦了，举起的战刀竟没有冲着敌人的脑袋砍下去，由于贻误了战机险些没有被敌人射杀掉，还被冲到前边来的斯捷潘诺夫将自己羞辱了一番。他本想重振精神一展身手，不料战斗结束了，望着那把依然雪亮从未染过血的马刀，他感到无比羞愧。这一晚上，战友们照常在营地前燃起了熊熊的篝火，伴随着欢快的琴声，跳起了热情奔放的盘腿舞，然而，他却缺席了。自己一个人躲在营房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
事后他写信给父亲：我原以为自己从军后能成为一个永载史册的好战士，可事实证明我不是，不仅不是，还是个没有出息的懦夫，给师哥你和自己丢尽了脸。有时我愧悔地真想把手中的那把没有染过敌人血的马刀，插进自己的胸膛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