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泉山一带,早年是荒无人烟的山区,穷乡僻壤,周边几个村子里人烟稀少。但凡年轻力壮的都外出务工去了,留下来的都是老弱妇孺,没有劳动力就没有发展空间,因此格外落后贫穷。

  后来,国家实行扶贫攻坚政策。沧泉山所在的省里对这一带的发展相当重视,带了一波专家团队过来做针对性方案,这才根据山区的环境条件以及各项数据指标规划出旅游度假村。

  村民得了国家的资助扶持,纷纷把自家的荒地开辟出来,建成了一个又一个度假山庄、农家乐,外出打工的年轻人看到了前景,也渐渐都回乡做生意了。

  毕竟自己当老板总好过给别人打工受气,还能照顾家里老人,两全其美。

  到了后来,这一带已经成了闻名全国的旅游区,每年到了旅游旺季,村子里各家各户都是满满当当的游客,根本不愁没生意。

  两年前,又有一家影视公司看中了这一块的自然风光,花钱投资落成了一个影视城。至此,这里便从二十年前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岭变成了喧嚣繁华的旅游景点。

  除了游客,那些追星的粉丝以及各大媒体都长期在这里驻扎跟组。

  “这儿的风景真不错啊……”叶听澜抱着一杯奶茶,站在小别墅二楼的露天阳台上晒太阳,他手边是一张长条茶几,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了各种各样的零食甜点。

  这哪里是来办公的,分明就是游山玩水。

  副组长钟浮玉出去接电话了个的功夫,再回来时桌上的水果已经消下去一大半了,他叹了口气,弯下腰来任劳任怨地收拾好半边桌子,把手里的资料放上去:“赵远希的经纪公司很担心他的状况,怕自己手里的摇钱树倒了,资料给的倒是挺全的。”

  叶听澜打了个哈欠,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巨大杯奶茶,随便翻了几页:“他以前这么糊?”

  “对,说十八线估计都有些牵强。”钟浮玉说道:“他是离异家庭,跟着母亲,母亲再婚生了个弟弟之后就不怎么管他,所以他中学毕业就没读书了,想当明星,于是跑到湘川那边的影视城当群演。起早贪黑攒了点钱以后整了容,可能图便宜,找的医院不怎么样,整商也不行,效果不尽如人意。”

  钟浮玉一边说着一边把资料翻到了其中某一页,指着一张硅胶感很重、整容痕迹明显的照片给叶听澜看,后者倒吸一口冷气,满脸嫌弃地砸砸嘴:“你给我拿远点儿。”

  “哦。”钟浮玉把照片拿开了些。

  叶听澜又眯着眼看了一阵儿,随后皱紧眉头:“嗯?”

  “怎么了?”钟浮玉问他。

  “他这张脸和他现在......区别也不大啊?”叶听澜仔细回想了一下赵远希现在的模样,心中满是疑惑。随后他从雪花片似的一堆资料里翻出赵远希的近照,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看。

  认真对比,其实赵远希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变化,不一样的只是他的神态与气场。过去的赵远希五官是整容医院的网红流水线,过重的硅胶感使得他看上去非常僵硬,像个假人;而现在,虽说五官没有什么大变化,但他的面部线条、眉眼神态都都流畅自然了不少,就好像他天生就是这样一张漂亮精致的脸。

  这不像是人工可以达到的效果。

  想通了这一层,叶听澜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力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感叹道:“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无比想念我那已逝的挚友,毕竟这些东西曾是他的专业。”

  钟浮玉试着理解了一下他的话,试探性发问:“你是在说.....时煊?”

  “啊嚏———!”

  数百公里以外坐在办公室里的时煊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顺手关上了靠近自己这边的这扇窗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已经被叶听澜认作了已逝的“挚交好友”。

  他对叶听澜手里的这个案子,的的确确有点兴趣;刚刚缠着棠遇霜问了半天,但这人最擅长插科打诨,根本问不出什么更加有用的细节,更何况如今的棠遇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通天晓地的情报组组长,真的变成了吃瓜喝茶看报纸的“看门大爷”。

  六点钟一到,后勤组的各位都准时下班,拎着早半个小时就收拾好的包结伴出门;在平时没有案子的时候,他们绝对称得上整个处里最清闲的部门,当然即便有案子,他们也是结案的最后一环。

  时煊在出门前撑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跟拎着包包结伴去逛街的同事告别。姚沛舟跟着凌庭柯去了局里,给柏木私立中学的案子做结案报告,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没有人时不时地进行肢体和语言上的骚扰,日子也格外舒坦。

  他得赶紧在藏书室里翻一翻典籍,把那该死的锁心结给解了,也好恢复自由身。

  走到拐角处,没留神,跟抱着一堆东西的棠遇霜迎面相撞,后者哎呀一声,手里的东西登时散了一地,正要抱怨几句,一抬头发现是“楚遇”,登时脾气就压下去了,只是疑惑地问道:“小楚,你怎么还没走呢?”

  “这就走了,你这拿的什么啊?”时煊低下头去看,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堆檀香黄纸还有蜡烛。

  棠遇霜迅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四处打量了一下后轻声道:“别嚷嚷,给人看见,我就完了。”

  “......啊?”时煊更疑惑了,只见棠遇霜做贼似的把东西收起来,一股脑儿地塞进黑色塑料袋里,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后门打开,是一片小菜园子。棠遇霜平时太清闲,没事干的时候往后门那块地里扔了几样蔬菜瓜果的种子,利用当年给人看花园时候学来的经验,把这块地料理得有声有色。

  岑泽霖经常偷跑到这里来摘他的东西,时煊当年也这么干过。

  只见棠遇霜进了小园子,剥开长势极好的葡萄藤钻进去,七弯八拐地在这片绿油油的土地里穿梭,最终到达了最深处一块小小的、相当不起眼的墓碑前停下。

  时煊偷偷跟着他一路钻进来,心说这看门大爷到底在搞什么邪术这么神神秘秘。他躲在一簇茶树下,定睛一看那墓碑上的名字,差点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那碑上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时煊的大名。

  “时煊啊,我又来看你了。”他听见棠遇霜用一种怀念故友、饱经沧桑的口吻冲着那块墓碑说道。

  这傻不愣登的看门兽。时煊一脸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用眼睛把石碑上那两个字扣下来,毕竟“我来看我自己的碑”放到一个正常活物身上实在有点诡异。

  棠遇霜一边点蜡烧纸,一边念叨:“处里不让给你立碑,大家都不愿意承认你不在了这件事情。尤其是姚二,我就提了一回这事儿,他差点跟我打起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气性。”

  此时的棠遇霜和平时还是有些不同的,他仿佛把自己沉进了一片阴霾里,整个人都有些消沉,完全看不到平日里嘴贫欠抽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既清秀又温顺的青年。

  “哎,可我不行啊,我心里有愧。”只听他叹了口气,又给香炉里添了一柱香,仿佛喃喃自语般说道:“我怎么...怎么没发现那是相柳呢?”

  “这傻子……”时煊低声道。

  他正要转身离开,就听见棠遇霜继续说:“当年,姚二祭出真身把相柳撕成了碎片,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九个蛇头被他分成了数百截,他满脸满身都是血,就那么一截一截地去找,但到底也没能在那畜生的身体里找出你的——遗骸。”

  时煊静静地站在原地,通过棠遇霜的描述眼前逐渐有了画面——五年前,腥风血雨,天地色变,一身白衣的姚沛舟手执长枪,站在桑泽山那片焦土之上,他浑身都是血,一时分不清是相柳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满地都是相柳碎尸的山坡上,肃杀而悲凉。

  姚沛舟如果知道他在自己捡回来的这条小人鱼身上重生了,到底会怎么想呢?时煊仰头看向天空,在岚城初春的暮色里陷入沉思。

  “小楚?你怎么......”直到被转身欲离的棠遇霜发现,时煊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对方。只见棠遇霜满脸惊慌,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时煊应了一声,表情也有些尴尬:“我啊,这不是闲逛嘛。”

  “哦——”棠遇霜搓了搓手,回身去瞟被他下意识挡在身后的墓碑,舔了舔嘴唇试图解释:“那个......”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时煊抢在他前面说:“你放心。”

  棠遇霜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神情里有些错愕,他愣了愣神,随后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说道:“好。”

  “霜哥,埋在这里的人是谁啊?”时煊边走边问他。

  棠遇霜回答道:“没人,就埋了点儿小东西,是我的一个朋友。当年他出事,没找着尸骨,所以我就捡了他生前的一些东西埋这儿了,衣冠冢而已。”

  “哦?”时煊突然有些好奇,他很想知道棠遇霜从他办公室拿了什么,于是问道:“那你埋了什么东西啊?”

  “这个———”棠遇霜神秘一笑,随后解释道:“他办公室里的东西连江副处长都不敢碰,我哪儿敢随便拿。但我呢,比较聪明,我在他办公室的沙发缝里找到了一撮狐狸毛,这也算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吧,我给埋这儿了。”

  时煊:“.........”他就不该多嘴问。

  棠遇霜没注意到他僵在嘴角的笑容,冲他挑眉,表情得意:“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时煊干笑了两声,由衷地夸赞道:“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浴室里的灯亮着,时煊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耳朵却听着浴室的动静,直到哗啦啦的水声停下来,他才迅速关上电视往床上一倒,闭着眼睛装睡。

  姚沛舟走近了,带着沐浴露的香味以及他自身的清冽。他掀开被子的另一角躺上床,伸手将躺在一边的时煊捞进怀里。

  棠遇霜说姚沛舟在斩杀相柳时受了重伤,可时煊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伤疤,也没有察觉出他的实力相较从前差在哪儿。那天与驳大战,他几乎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取胜的。

  也许,已经治好了吧。

  “我知道你没睡着,别装了。”姚沛舟的声音贴着时煊的鬓角传遍全身,低沉而富有磁性,令人一阵酥麻。

  时煊不理他,仍然继续装睡。

  随后他听见姚沛舟笑了一下,翻了个身将他按倒,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睡着了也没关系,趁人之危这种事情我最擅长了。”

  一听这话,时煊猛地睁开眼,赶紧说道:“不不不,等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姚沛舟问他。

  “你能不能带我去沧泉山啊?”时煊眼巴巴看着他,露出一个称得上乖巧的笑。

  姚沛舟剑眉一挑,问:“你去沧泉山干嘛?”

  “想玩。”时煊回答。

  姚沛舟:“是吗?”

  “好吧,我摊牌。”时煊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这不是追星嘛,我听说祁舒阳在那儿拍戏,想去看看。”

  姚沛舟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竭力压制着某种情绪,随后伸出手冲人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意图再明显不过。

  这小混账玩意儿——

  时煊保持着讨好卖乖的笑容,在心里默默地把姚沛舟从头骂到脚,隔了好一会儿,才眼一闭心一横迎面凑上去,微凉的唇在他脸颊碰了一下,之后火速收了回来。

  感受到脸颊一阵柔软,姚沛舟俊逸的眉眼逐渐弯成了一道弧,他又将人搂紧了些,低头把脸埋进了时煊的颈窝里蹭了蹭,哑着嗓子道:“早点睡,明天就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