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珣,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叶听筠的表情有些黯淡,她端着水杯静静坐在沙发上,在夜晚柔和的灯光下如同一幅精致漂亮的油画。

  江珣抬起手臂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温柔而悲悯:“你们和我不一样,我和那个人是无法共存的,他的残忍与冷血我曾试图感化,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叶听筠抬头看着他,眼神仿佛穿越千年回到多年以前——那段朱雀毁天灭地、残害众生的岁月里。

  那时的朱雀无人可敌,即使是凌庭柯都无法将他完全压制,人间如炼狱,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焦土。它曾吞噬了一座城的生灵,用来滋补自己,四圣的名声在朱雀手里毁得支离破碎。

  那时,众人束手无策;若非江珣在适当时机觉醒,与凌庭柯配合将那个为祸一方的朱雀镇压吞并,恐怕现在的人间早就不复存在。

  “我......”叶听筠顿了顿,眼神有一瞬黯淡,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莹润指甲在灯光照影下显出淡淡的光泽,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和那个人本质上并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当然不一样。”江珣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她:“你早就不是最初来到世间的那个你了,你们是可以共存的。”

  叶听筠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可是现在不能共存了,我知道的,叶听澜像个傻乎乎的孩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听筠,请你相信我们。”江珣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掌心轻抚过她的发顶,像是哄小孩一样温柔而细腻:“无论是我,还是沛舟庭柯,我们都会竭尽所能地帮你们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叶听筠仿佛被他安抚了情绪,原本的一脸担忧终于消退下去,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擦去眼角渗出的泪珠就地一倒,抱着抱枕躺进了沙发里。

  “困了困了,我先睡了。”叶听筠说着,便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没动静了。

  待她熟睡了,江珣终于放下了手里那本书,轻轻放到了落地灯旁边的桌子上,取了搭在一旁的毛毯给她盖上。他低头借着灯光看向人沉睡的容颜,眸色沉了下去,随后他转身离开了客厅。

  在他离开的瞬间,客厅里的灯逐渐暗了下去,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

  江珣走了很长一段的路,沿着自家门外的路一直往前走,沿途的风雪将他冻得脸色苍白,而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踩进了岚城松软的雪地里。

  最终,他停在了凌庭柯家门口的花园里,满院都是被白雪覆盖的玫瑰,映入他的眼帘里成了一片白里透着的血红色。他站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好几声,最终敲响了凌庭柯家的大门。

  铁栅栏被缓缓打开,路灯均匀撒在院子里的通道上,雪被清理到了道路两边,被人堆成了两个小雪人。

  不用猜都知道这是出自哪两位的手笔。

  “我在书房,进来吧。”凌庭柯的声音传进了江珣的心头,沉稳而缓慢。

  原本望着雪人发呆的江珣回过神来,随后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大门。木质雕花大门在他走近的瞬间缓缓开启,屋子里的暖意瞬间将他包裹,这样的冷热交替反而令他有些不适,经不住打了个哆嗦。

  今天家里只有凌庭柯一个人,少了几分生机和活力,使得这栋装修得富丽堂皇,无比精致的别墅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清冷。江珣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了二楼,轻轻敲了敲房门,随后推开了。

  他这才发现书房里并不只有一个凌庭柯,姚沛舟也在。

  这算是他们三个人难得的单独聚首,以往在处里总会有其他人在场,可有些事情并不是其他人可以理解的,只有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彼此才能真切感受到其中的无奈与悲痛。

  “我想试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江珣站在光线最暗的地方,对凌庭柯和姚沛舟说道。

  “这不是什么好方法,江珣。”凌庭柯一脸严肃的看着他,很明显已经充分了解他心里的想法了。

  “但他们不应该经历这些,听澜和听筠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伙伴。”江珣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不知是不是被一路来的风霜冻的,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苍白。

  姚沛舟没忍住,问道:“那你呢?难道你不是吗?”

  “我......”江珣轻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姚沛舟,温顺柔和的眉眼舒展开来,笑容里藏着些许自嘲:“我本就是个无用之人了,一身神力散尽,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但若是能用我自己换取他们两全,我是愿意的。”

  “可我们不同意!”凌庭柯用十分严肃地口吻打断了他,眼神比窗外凛冽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他说:“别说我们了,他们俩也是一定不会同意的,江珣,你别想。”

  “可我已经决定了。”江珣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可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即使是与此时气场无比强大的凌庭柯对视,也丝毫不示弱,他就像是一泓清流,蔓延不断地流淌着,即使面对坚硬的磐石也绝不会退缩。

  这就是江珣,这世上很难有人能够改变他的心意,即使他总是看上去既温柔又和善,好像非常好说话的“好好先生”。

  但往往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谁也阻拦不住。

  凌庭柯的手紧握成拳,他手心底下的那张纸被他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随后成了碎片;姚沛舟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把目光转向了江珣,片刻后问道:

  “那么我们要替你做什么呢?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我不确定这是否能成功,我是不是一定能成功地把自己的元神从这具肉身剥离,再让听筠住进来,我需要你们在那时替我护法,毕竟现在的确是非常时期。”

  元神剥离,简而言之就是把江珣的元神硬生生从他这具肉身里拽出来,然后再把叶听筠的元神塞进去,听起来就极具凶险,且并不怎么靠谱,毕竟这种事情并没有成功的先例。

  而且在这过程中一旦有人心起歹念意图吞噬江珣的元神,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疯了?为什么要这么干呢?”时煊躺在沙发上摇晃着双腿,对姚沛舟带回来的消息表现得相当震惊。

  姚沛舟摇了摇头,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只是静静地靠着床头一坐,沉声道:“不知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要牺牲。”

  难道以前看错江珣了?这人并不是什么伪善之人,就是个一心向善、凡事都为他人着想的大善人?

  时煊在心里默默地犯嘀咕,但碍于姚沛舟此时耷拉着脑袋活像只不开心的小狗,他只好把自己的疑虑压下,开始耐着性子安慰对方。

  “也不一定啊,不是说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能够成功吗,江副处长的元神能够得以保存,然后让共工给他找一个适用的肉身,不就都没事了?”时煊顶着“楚遇”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扑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安慰姚沛舟道。

  只见姚沛舟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时煊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这话说错在哪儿了。当年姚泊舟也是用了和这个手法差不多的方式,试图把自己的元神剥离出来,好给姚沛舟让出这具肉身,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姚泊舟魂飞魄散,他的爱人霍知眠从此远走高飞,消失在大众视野里,再见霍知眠时对方已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险些亲手终结了姚泊舟这具肉身。

  不过,这也才算符合“楚遇”并没有经历过那一切的人设,如果显得太知道内情,时煊怕不是又要绞尽脑汁想想如何解释了。

  “不可能的,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姚沛舟停顿了一会儿,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样啊......”时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姚沛舟的发顶,没想到他还没说话,这人倒是顺势一倒,直接躺进了他的怀里。

  姚沛舟的头枕在他的双腿上,传递来的温度格外炽热,时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不停撞击着自己的胸膛。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体验,他原本以为历经数万年的磨砺与一遭生死轮回,他这颗心早就已经感受不到剧烈地跳动了。

  但对方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他的心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姚沛舟轻轻闭着眼,柔软的光线自他的头顶降落,均匀洒在他的脸庞,给他平添了几分柔软。

  这是时煊难得看姚沛舟卸下一身的防备,变得如此放松。他用指尖轻轻触摸过对方的眉眼,问道:“所以曾经是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吗?”

  “嗯……是的。”姚沛舟轻声回答道,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他说:“那是我最无力、最无能的时候,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有些事情并不是因为你无能,只是它早就注定该如此,谁都改变不了。”时煊低头看着他,慢慢说道。

  “因为它,有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变得很讨厌我,而我也永远失去了和他携手并肩的资格。”姚沛舟继续说着,身体也在轻轻地颤抖,他把头深埋进时煊的腰间吸了一口气,随后问道:“楚遇,你说如果那个人还在,他愿不愿意听我好好解释一下当年的事情呢?”

  时煊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一句话能够影响一个人这么久,从过去到现在,他从来都是随性而为,想到什么就说了;尤其是最心高气傲的那几年,不知道因为一时嘴快,得罪过多少人。

  但那些事情大都随着时过境迁早就被抛诸脑后,并不会有人记得他随口说了一句什么。

  这人——

  时煊低垂了眉眼静静看着他,没忍住扬起了嘴角,憋着笑对姚沛舟说道:“如果你解释得太啰嗦,我觉得他可能会受不了。”

  “是吗?”姚沛舟抬头看向他,深邃眼眸里藏着难以言喻的情愫,注视了对方好一会儿以后,他说:“那么,会原谅我吗?”

  “啊,应该会吧。”时煊回答道,他仰起头思索了一阵,随后补充:“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的。”

  “那就好。”姚沛舟的情绪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噢,对了。”时煊突然想起些什么,收敛了笑容换了一副语气道:“你们不是说要调查最近和叶听澜接触最多的人吗,我跟泽霖一起去查了。”

  姚沛舟一听这个,立刻回归到了工作时的一丝不苟,瞬间坐直了身子,问:“都有谁?”

  “结果一定让你意想不到。”时煊神秘一笑,眼神格外的意味深长:“我们排除了那些一面之缘,或者一次两次的工作见面,最近和他频繁接触的人是棠遇霜。”

  棠遇霜这三个字一出来,姚沛舟的表情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他回头看着时煊,仿佛对方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棠遇霜?”姚沛舟重复了一遍,在时煊的点头认可之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喃道:“这不太可能。”

  别说是他,任谁恐怕都无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