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丫鬟的啼哭,苏长盼推开房门缓缓步出。藏青色长袍扫过地面,每一步都沉重而哀伤,细雪落在她的肩头带来冷肃萧瑟之感。

  “爹,姨娘去了。”

  她声音沙哑,双眼泛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苏老爷心里亦是空落落的,饶是四姨太生下苏长盼就渐渐疏远了他,他也念在四姨太为他怀孕两次自问并未亏待过四姨太。

  如今人死如灯灭,不管四姨太心中有多少怨怼,两人之间的矛盾有多大,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复存在了。

  苏老爷握住苏长盼颤抖的双手:“长盼,节哀。你姨娘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你能入朝为官,望你化悲痛为力量,替她达成心愿。”

  苏长盼紧咬牙关,废了极大力气才压住心中翻涌的恨意。她声音颤抖:“爹说的是,我定会为姨娘达成心愿。”

  所有害过她们母女的人,她都要以牙还牙。

  苏长翎自是看出了苏长盼的不对劲,想必苏长盼已经从四姨太嘴里知道了一切。

  燕乐天和黎芙一前一后出来,吴盛婉赶紧差人递上小暖炉和大氅。

  燕乐天抬手拒绝:“不必了,多谢夫人好意。张知府请我去为他家老太太诊治,我同芙儿很快便要启程。”

  苏老爷闻言一惊:“可是临安知府张垄大人?”

  苏长盼收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她这次没去外上学,一是为了多陪姨娘,二就是为了搭上张垄。

  临安是大渝朝的行政首府,历任知府都是最高级别的官员。张垄年近古稀,做过当今天子的太傅,后来担任宰相一职。直到他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又不想终日无所事事,这才当了临安知府。

  张垄的门生遍布大渝官场,就连天子都要称呼他一句先生。若能得张垄指点一二,那苏长盼未来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所以她这段时间百般笼络燕乐天,除了想求娶黎芙,更多的还是为自己做打算。

  苏老爷欲言又止,想让燕乐天带上苏长盼,可又抹不开面子开这个口。

  没成想苏长盼一撩衣袍径直跪在燕乐天面前:“长盼斗胆,请燕大夫带我一同前往。”

  这番做派惊呆众人,苏老爷忙不迭想拉起苏长盼:“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做什么!”

  燕乐天难得动容,更多的是被他这份求学的决心所震撼。

  他来到苏家的这段日子,对苏长盼的印象还不错。聪慧知礼,没有文人惯有的傲气,就连对待下人也是温和有礼。

  所以他也就不避讳直说了张知府的事,本就有意带苏长盼一起去,算是结个善缘。至于苏长盼能否入张大人的眼,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若非提前知晓燕乐天要去张垄府上,她难道还会行这般大礼?

  不过就让她搭上张垄又如何,这一世有她这个变数在,苏长盼走上的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黎芙看着苏长盼跪在雪地里不愿起身,心下微惊,却也佩服他这份决心。

  她一抬眸正对上苏长翎的眼神,里面是明晃晃的看戏,她秀眉不可察觉地蹙起一瞬,不懂为何苏长翎看不惯她这庶兄。

  燕乐天亲自弯腰扶起苏长盼:“苏公子,切不可如此。燕某本就想带苏公子一同前往,只是张大人那边,就看苏公子自己的造化了。”

  苏长盼喜极而泣,红着眼眶再度跪下:“请受长盼一拜,燕大夫大恩,长盼没齿难忘。”

  苏老爷高兴得险些站不住,还是吴盛婉眼疾手快扶住他才没有摔过去。

  “你们要去临安?我也要去,正好待在金陵没什么事做。”

  苏长翎满脸写着兴奋,好似方才那出深情跪拜的戏码并未触动她一分。

  就连燕乐天都隆起眉头,轻微摇了摇头。

  苏老爷气结,生怕苏长翎的莽撞惹得燕乐天不快:“胡闹!你去添什么乱!”

  苏长翎无辜道:“临安比金陵还要繁华,我去见识一番,未来我苏家布行说不定还能在临安开个分店什么。”

  苏老爷这下真要被气死:“你不好好学《女戒》,老去外面抛头露面就算了,竟是想着做生意?!”

  苏长翎这番话尤其大胆,大渝是个看重封建礼教的朝代,奉行的是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那套。

  女子及笄后就要开始说亲,嫁人后自是在后宅替男子掌管家事,不得随意外出露面。

  原主在这个大渝朝算是出格的女子,及笄后闹着不嫁还经常溜出去玩,苏老爷也拿她没辙。

  吴盛婉也被女儿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呆,她是宠女儿愿意留女儿在身边多待两年,可这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女儿经商。

  “长翎!休要胡言。”

  苏长翎也不需要他们的允许,不过是知会一声:“女儿自有打算,你们不用担心。”

  苏长盼眼里划过嘲讽,这苏长翎还真是蠢得可以。就算心里有离经叛道的想法,就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果真是个无脑之人。

  燕乐天只道是小女儿讲大话,并未放在心上:“苏老爷,我和芙儿先去收拾行李。苏公子,我们一个时辰后出发如何?”

  “好,我这就回去收拾。”

  和苏老爷等人行礼后,黎芙跟在燕乐天身后,忍不住用余光看向苏长翎。

  她竟然想经商?

  或许在场只有她一人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她跟着燕乐天行医以来,多少人见她是女子就说三道四。幼时她有过疑惑,医术的好坏难道还要讲究是男是女不成?

  长大后才明白,行医本没有性别之分,不过是世人强加的一套规则范式罢了。

  每当女子想要去做些事时,总是困难重重。

  黎芙五岁开始跟随燕乐天行医,十一年过去了,黎芙都没遇到一个敢跳出深闺的女子,除了这位不太讨喜的苏家五小姐。

  一回房,苏老爷就气呼呼地往躺椅上一坐:“长翎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还大言不惭地要经商!我苏家三代都为摆脱商籍,她倒好,还喜欢做这最下等的商人不成?!”

  商人虽有钱,但在大渝朝的地位还不如田间耕地的农户。

  吴盛婉宽慰道:“老爷莫气,当心伤了身体。长翎不过是被惯坏了,讲话难免出格了些。待妾身替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她自会成熟起来。”

  可惜还没等吴盛婉着手说亲,苏长翎就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整个苏府都能听见苏老爷怒吼的声音,丫鬟小厮们早就见怪不怪。

  苏长翎骑着一匹黑马,远远地跟在一辆马车后面。

  马车行驶缓慢,在结了薄霜的官道上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侧翻了。

  苏长盼这趟没有带书童,包袱和一篮子书都是自己背着。

  黎芙借着马车内晃动的烛火,一页一页仔细阅读医书。燕乐天闭目养神,苏长盼倒是不好开口搭话。

  睁开眼,燕乐天叫停车夫,跳下马车径直朝苏长翎的方向走来。

  “五小姐,寒风凛冽还是随我一同进马车吧。”

  苏长翎鼻头冻得通红,精致的脸埋在大氅领口的茸毛里,一双水润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便多谢啦。”

  苏长翎一个翻身下马,丝毫不见外的跟着燕乐天上了马车,还大方地朝黎芙打招呼:“黎姐姐,又见面啦。”

  对一旁的苏长盼则是视而不见。

  苏长盼忍住不快,做出好兄长模样:“五妹妹,这次你太过分了。怎敢偷跑出来?!出事了怎么办?”

  黎芙颇为讶异地看着苏长翎,这人居然敢只身从金陵城跟过来,当真是胆大妄为。

  苏长翎挤到黎芙身边取暖,像只小猫似的拱进黎芙怀里,看得苏长盼急红了眼:“苏长翎!休要打扰黎姑娘,你过来!”

  苏长翎朝她龇牙咧嘴:“要你管,你就盼着我出事呢,当我不知道?这趟我可不是跟着你,我是跟着黎姐姐。”

  燕乐天眼中闪过笑意,芙儿年纪小却过于老成,有个年纪相仿的在身边或许不是坏事。

  这五小姐行为出格,恣意妄为,他原以为只是个被宠坏的娇小姐,如今看来倒真是骨子里的不爱被束缚。

  燕乐天也是个离经叛道之人,不然也不会收养黎芙传授她医术,既然苏长翎想跟着便由了她。

  黎芙不知如何是好,她还没和谁如此亲近过。苏长翎的脸近在咫尺,唇瓣开合间有热气喷在她的下巴,弄得她耳根滚烫。

  燕乐天见黎芙这不知所措的模样,总算有点小女儿姿态了,当即笑道:“五小姐,这几日你便跟在芙儿身边。苏老爷那里,我自会修封书信道明情况。”

  苏长翎顿时眉开眼笑:“还是燕大夫开明!”

  苏长翎趴在黎芙腿上,丝毫没有占人便宜的羞赧。但她毕竟是个活了万年的神,虽说是想延用原主的性格和人设,偶尔还是会老脸一红,总感觉自己在为老不尊。

  不过这份别扭还是比不上看到苏长盼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的爽快感,反正原主本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她不过是加深一下人设。

  想通了这一点,具体有多少岁数连自己都不清楚的苏长翎,心安理得的当起了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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