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星河里, 萧淮砚迟迟没有等到宿陵的答案。

  酸涩的难过和难以言喻的悲伤纠缠在心间,还有隐隐的生气。

  在时间的尽头,宿陵轻轻叹了口气, 微微仰头, 亲了亲他湿润的唇角。

  “我不知道。”宿陵说。

  宿陵可以骗他, 可以说无数种谎言, 可以编织出让他高兴的任何话——但那于事无补,他无法做出承诺。他清楚地知道,终点就在那里。

  宿陵站在星河之间, 与他鼻尖相触, 清冷的声线不再压抑动容。

  “因为我也爱你。”

  我也不想,失去你。

  宿陵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湿润。温热的唇落在眼睛上, 替他抹去了泪水, 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他。

  但除此之外,萧淮砚一言不发。

  宿陵抓着他的指尖, 再次抬头, 唇角去找他的。

  可是萧淮砚任凭他毫无章法地碰撞也没有反应,而是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不相信?”月色似的嗓音微微发颤。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萧淮砚低声说:“那你证明给我看。”

  宿陵看着他,只说:“好。”

  ……

  萧淮砚坐在冰凉的大理石板上, 任宿陵坐在大腿上。他静静地看着宿陵, 他沉浸的神情, 逐渐变成粉色的耳朵和锁骨, 没有放过一分一秒。

  讨吻的时候,鼻尖会上扬, 不自觉地往脸上蹭。

  萧淮砚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你说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星海,对吗?”他克制着问。

  宿陵忍耐了很久,最终才断断续续地说:“我找到了新的意义。”

  扶在腰间的手收了收,唇.齿舔.咬着宿陵的颈侧。

  玻璃映着月色,铺满了隐秘含蓄的对视,而热烈疯狂的命运顶开了弥漫的烟云,破土而出。

  萧淮砚的余光里,那些置放在白色空间角落的那些植物竟然开始恣意地生长。它们从角落里开始蔓延,爬上了玻璃和房梁,藤蔓仿佛在伸展、虬结,又散开。

  “你可以控制它们?”

  细长的手指在虚空中一晃,勾过了藤蔓。

  宿陵有些失神,但仍旧答道:“……你也可以。”

  在这里,在此时,萧淮砚可以做任何事。

  只要他想。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尝试了,频率的共振带来了一些隐秘的电流。

  那些带着软刺的藤蔓收起了尖端,缠绕着白里透红的手腕,一圈一圈地绕了上去,再收紧。

  “……疼。”宿陵眉目隐忍,短促地说。

  萧淮砚立刻抱着他站了起来,深吻结束,又不厌其烦地哄着。然而那些恼人的藤蔓却没有这么温柔,磨砺着腕上细腻的皮肤,好像宣泄着罪魁祸首恶劣的疯狂,毫无保留。

  宿陵纵容了他。

  ……

  次日一早,宿陵是被自己的声音吵醒的,迷迷糊糊的神智被强行拽了回来,稀里糊涂地懵在原地,试图蜷缩成一团。

  他隐隐地后悔了。

  最后手腕疼得连水杯都拿不稳。

  萧淮砚很快意识到了,餮足的桃花眼一弯,端来水杯要喂给他。

  宿陵虚抓着他的手臂,别过头去,不愿看他。

  “现在我知道了,”萧淮砚还恬不知耻地发表感慨,“你真的很喜欢我。”

  宿陵“咣”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这时萧淮砚才反应了过来,可能是确实没什么力气了。但浴室台阶滑,容易摔,总不能放着不管。

  而且,这里的门又不会锁。

  宿陵坐在温泉似的方池角落,望着漂浮的叶片失神。

  结束之后,他经过了一直等着旁边的萧淮砚,伸脚一勾,让他直接摔进了水里。

  快到傍晚的时候,宿陵才说:“我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

  宿陵没答,萧淮砚就跟着。

  二人顺着茂密的竹海转折过几处溪流或是瀑布。最终走到了一处山坡上。那里有一棵胡杨树,孤零零地,阔大的金色树叶茂密繁盛。

  从山坡上望去,金色的光线落满了原野,像蒙着一层细绒的纱。

  白色的恒星远在海天交界之处,缓缓下沉。

  “太阳也可以是想象出来的吗?”萧淮砚问。

  宿陵站在婆娑的树影里,眼里浮出了清浅的笑意。

  “这里也有恒星,”宿陵解释道,“但它徘徊在交界的维度中,不常出现。”

  可能几百年,才会遇到一次。

  他和萧淮砚并肩坐在山坡上,望着这场盛大的夕阳。而远方的浪潮里,透明的光线构成了跃出水面的鲸鱼,喷出水柱,再沉入水中。

  在恒星完全隐匿的时刻,星辰才缓缓浮现。

  潮湿的风也温柔,像穿过了无数过去的年岁,抚平了痛楚后的苦涩,也晾干了喜悦的余韵。

  萧淮砚和他头靠着头,肩靠着肩,躺在草地里。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是自由舰的舰长?”宿陵问。

  萧淮砚微微翘起嘴角:“那都是我三岁时候的事情了。萧以沫想在雪城安家,没人继续当舰长的话,这艘船就要被星际开发署收回。她不乐意,刚巧东弥又来了,就让他和我都当候选人。”

  “我和东弥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谁都不上心。结果正式选人那一天,我和东弥打架,一不小心把罗盘拆了,那上面的识别系统留下了我的指纹。所以,自由舰意外地承认了我的身份。”

  宿陵说:“难怪。”

  “什么?”

  “你说你欠东弥一个人情。”

  “我什么时候说过?”

  宿陵转过头,和他对视了几秒,同时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宿陵忽然说:“生日快乐。”

  萧淮砚一怔。今天是什么日子,连他自己都忘了。

  他忽然知道宿陵为什么带他来看这个了。一时间,感动轻揉着心脏深处,让他弯了眼睛。

  “你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萧淮砚看见宿陵举起了一只手,星光穿过指缝。

  “我不知道。”宿陵迟疑了片刻。

  他知道,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日好像很重要,这预示着新生从母体的剥落,旅程的开始,也是时间的起点。像一个锚,始终在那里。

  萧淮砚也学着他举起手,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极其缓慢地扣住。

  “那今天也是你的生日,”萧淮砚提议道,“我们同一天过。”

  “好啊。”宿陵答道。

  一年前的今天,他遇到了萧淮砚。

  那也是他的锚,他的起点。

  “那也祝你生日快乐。”

  宿陵想了想,说:“谢谢。礼物呢?”

  萧淮砚好像陷入了艰难的思索。

  宿陵等得都快要睡着了,才听见萧淮砚说:“……追来远方星海的舰队快要到了,离他们抵达星海边缘还有不到八个标准时。”

  宿陵仿佛突然被拽入了清醒。

  夜幕闪烁着星辰,然而时深时浅,意味着虫巢的通道还没有最终解决。

  但是萧淮砚忽然轻声问:“你想见他吗?”

  宿陵微怔。

  萧淮砚低声笑了笑:“总觉得,好像对他不是很公平。但可能,他也想见你。就像我一样。”

  他说着,笑意渐渐消退,只剩下了苦涩。

  “可是他来不了了。”宿陵拿出了怀表。

  表盘里空空落落。指针即将走到零点。

  萧淮砚抚摸着他的头发,从外套里拿出了一片晶蓝色的薄碎。

  “这是钟楼上的那一片,我想,他原本要带给你。”

  萧淮砚说着,将那枚碎片放入了怀表中。他揉着宿陵的发梢,亲昵地亲吻了他的眉心。

  这一次,他清晰地听见了指针走动的声音。

  仿佛隐隐有悠长的钟声在耳边响起。

  宿陵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随着萧淮砚动作变得无比熟稔,宿陵忍不住轻轻咬了他。

  萧淮砚放开了他,忽然笑了。他朝宿陵颈边轻轻吹气,很快掌握了节奏。

  宿陵抓住了他的手,慢慢平复着呼吸。

  “你没有跟我说实话。”宿陵说。

  萧淮砚装作听不懂,仍旧去亲他。

  宿陵的掌心挡住了,直勾勾地看着他。

  “……拟态液从这里进去,”宿陵的手指划过了他的喉结,“是什么感觉?”

  “失去嗅觉,不能呼吸,全身衰竭、出血,会疼吗?”

  萧淮砚拉开他的手,再去吻他。

  “没什么大不了的。”萧淮砚满不在乎地说。

  他半身压着宿陵,任凭宿陵揉开自己的眉心。那里充满了压抑,和痛苦。

  宿陵都知道。他想挤出一丝笑意,却无能为力,只有在唇角相贴时,轻声说:“你傻不傻呀。”

  萧淮砚亲吻了他的掌心。

  “这是我这辈子最值得的事情。”

  宿陵捂住了他的嘴。

  他几乎能看见,那个十二年后独自游走在荒芜宇宙中的人影。孤独,颓丧,孤注一掷,濒临死亡。

  他一定活得很辛苦。

  但他还是不远万里,来到了宿陵面前。

  萧淮砚抱着他,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

  “我们扯平了,”萧淮砚低声说,“你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远方星海不排斥我?”

  远方星海一片只有属于这里的人才能进入的地方。而他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为什么会有资格,活着进来。

  宿陵坦诚地看着他,淡淡的声线说:“因为我也给了你一个契约。”

  “那个契约的内容是什么?”萧淮砚问。手指抚摸着宿陵柔软的双唇,一遍一遍地摹过。

  宿陵不想答,干脆咬着他的手指。不料这人最会得寸进尺,手指在湿软的口腔里搅动,好不容易才放过他。

  “是一个许可,”宿陵慢慢地说,“还有,分享。”

  他抓着萧淮砚的手指,忽然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草地上。

  逆着星光,他看向萧淮砚。

  “我允许你进入远方星海,也分给你一半的生命。”

  在广阔的宇宙里,只要他能抵达的尽头,萧淮砚也可以。

  哪怕有一天他不在了,这一切也依然作数。

  萧淮砚定定地看着他,胸腔里跳动的血肉仿佛被撕扯开,又揉成了一团。好半天,他都说不出话,只觉得刀尖戳着喉咙,誓要捅到鲜血流尽的那一刻。

  这是宿陵的馈赠,也是星海的。否则在他吸食拟态液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死在休眠舱里了。

  “……是那天晚上吗,”萧淮砚一字一句地说,“你离开雪城的那天?”

  宿陵说:“是。”

  “可是——”萧淮砚想到,在那个原本的“过去”中,并没有那样一个夜晚。

  宿陵俯下身,鼻尖对着鼻尖,柔软的发梢蹭过了萧淮砚的脸颊。

  他记得那一日,蛋糕和蜡烛,燃了满室。

  “在那个时候,你生日的那一天,我也做了一样的选择。”

  近在咫尺的桃花眼里忽然充满了狂喜,和哀恸。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不断冲撞,产生了溺水的错觉。

  无论,是哪一个时间点,宿陵都选择了他。

  宿陵听见了那种小兽一样的呜咽。他任由萧淮砚抱着,将脸埋在他的颈边。像很多年前一样。

  过了不知多久,萧淮砚才逐渐平缓了情绪。

  他与宿陵交换了一个深长的吻,听见宿陵问:“生日的那天,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萧淮砚轻轻笑了:“我说,我希望下一个生日,和你一起过。”

  他坐起身,抱住宿陵,眼底是无尽的喜悦。

  “已经实现了,”他笑着说,“我也没有什么遗憾。”

  “你是来说再见的。”宿陵听懂了。

  “不,不是。”

  萧淮砚看着宿陵,通红的眸中带着微微的期许:“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在未来,或者是别的什么时间点,对吗?”

  宿陵抱紧了他。

  “会的。”他呢喃道,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一定,会再见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声明,是萧淮砚比较变、态,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