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玄幻奇幻>御仙九重歌>第58章 阴灭
  临渊此时浑身滚烫得难受,但神志未失,听得朮夷此言,不由得大吃一惊。

  以赤婸的修为,不过将这冰蝉带在身边,便已冻得如此不堪,若他真吃了整只冰蝉,那他还有命吗?

  赤婸也吓了一跳,叫道:“喂喂,你说什么?这东西怎么吃得的?”

  “啰嗦!还想不想治病了?”朮夷怒道,“我是大夫,我让你吃的药,你胆敢不吃!?”他说着,便伸手抓住了临渊的下颚,左右一捏,临渊登时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朮夷手一松,那冰蝉就落入了临渊大张的口中。

  朮夷眼疾手快的阖上了临渊的嘴,跟着在临渊喉头一捏,临渊喉头肌肉一动,不由自主地“咕”的一声,把冰蝉嚥了下去。

  只见临渊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颤抖着抽了两口气,然后眼一闭,向后便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赤婸正想阻止,临渊却已然将冰蝉吃了下去。赤婸吓得将手中的碗一扔,慌乱奔了过去,恰恰扶住了向后倒下的临渊。

  临渊双目紧闭,一张乾净清秀的脸,此时却青得骇人,浑身抖得犹如筛糠一样。

  “你做什么让临渊吃那东西!”赤婸大叫,“临渊若死了,看我怎么跟你算帐!”

  “吵死了,臭丫头,他既是我的病人,我让他吃什么,他就得吃什么!不乐意?那就别找我治啊!”朮夷也怒声道。

  赤婸只觉得怀中的临渊越来越冷,抱着他,连她自己适才好不容易暖和些了的身子都又再冰凉了下去

  她无暇与朮夷吵嚷,只是紧张的望着临渊,只想找个法子让临渊把寒蝉吐出来了才好。

  临渊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终于,他头一侧,停止了呼吸。

  赤婸瞪大了眼,犹自不信,伸手探过他的鼻息,又将脸贴在他心口细听。

  一片安静,别说心跳声了,临渊似乎连全身血液都已凝结。

  赤婸双手微微发抖,抱着临渊,一时心下惶然无主。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把她用力推了开去。

  “快让开!再晚些他真死了,可怪不得我!”推她的正是朮夷,一把推开她以后,便扶着临渊小心让他原地躺下。

  赤婸脑中混乱一片,过了片刻,才问道:“他没死?”

  “死自然是没死的,活着倒也不见得。”朮夷说着拿出一根银针,照准了临渊的眉心,便刺了下去。

  他的十指粗大,动作却极是灵敏,银针微颤,转瞬间在临渊眉心震动了数十下,再抽出来时,便连着一缕淡金色,犹如光丝般的东西。

  临渊的神魂。

  仔细一瞧,那条光丝却并不光滑,不仅颇为斑驳,上头更有好几处几乎要断绝,只勉强还支撑连繫着。

  朮夷拿出临渊初见那一日交给了他的那颗珠子,将银针轻轻靠了过去。

  珠子内部的光华一盛,原本勾在银针上的光丝,忽地就被珠子给吸了进去。朮夷拿着珠子,轻轻晃动,那光丝的一头还连在临渊的眉心,在这晃动之下,便不断地被抽了更多出来,亦不断的没入珠子之中。

  就这样抽了一盏茶时分,终于抽尽了。朮夷犹自以银针探过,确保再无残馀的神魂,这才停手。

  饶是他自负医道精绝,当他缩回银针时,却感到额上凉凉的,竟是出了冷汗而不自觉。

  赤婸在一旁看得也是目眩神驰,直到光丝的末端缩入珠子后,才长长透了口气。

  临渊神魂尽失,躺在地上,早被冻得僵直,浑身没有半点活着的迹象。

  赤婸轻轻抚过他的眉宇,触手生疼,却是冰得烫手。

  “他不会有事吧?”她问道。

  “这三日能支持下来,那便能活。”朮夷说着一把扛起了临渊,便往屋子走去。

  赤婸跟在他身后,着急问道:“喂,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究竟是怎么治的临渊?”

  朮夷今日耗神颇剧,竟比平时不暴躁了些,只对着赤婸粗声道:“小丫头懂得什么?滚远些!”

  然后他走进了自己的屋里,当着赤婸的面把门给关上了。

  赤婸站在石阶下,脸上的神色又是惊愕又是气恼。

  待得她回去,她非得和王兄好好抱怨抱怨这个朮夷不可,最好能引得王兄出手狠狠教训教训他!

  她悻悻然想着,正要转身走开,却听得屋裡的朮夷又大呼小叫了起来:“咦?怎会如此?当真好生奇怪!”

  赤婸再也忍耐不住,抬脚便踢开了那两扇薄薄的木门,闯了进去,叫道:“又怎么了?”

  只见朮夷站在床前,瞠目瞪着躺在床上的临渊,彷彿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到了极点的物事一样。

  “临渊怎么了?”赤婸亦瞪大了眼,紧张得双手发抖,当然这也有些受寒过深的缘故。

  朮夷仿佛没听见她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大呼奇怪。

  赤婸伸出双手,捧住了朮夷的大脑袋,用力一扳,迫得他望向自己:“怎么了?临渊死了,是不是?”说话间,她的声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蠢材,蠢材,人活着还是死了,你也分不清楚吗?”朮夷怒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赤婸跺脚大叫,“适才我就说他死了,你偏说他没死,他连呼吸都没了,心也不跳了,这不是死了是什么!你……你医死了临渊,我跟你没完!”

  “臭丫头,你这一双招子摆着好看的是不?也不自己看看那小子?”朮夷怒叫。

  赤婸转头看去,只见适才还冻得连一丝气息都没有了的临渊,此时竟有了一丝微弱的呼吸,每一次吐气,都有一团肉眼几不可见的白雾出现,旋即消失不见。

  她一怔,傻傻的转头望着朮夷:“他……他怎么忽然有气了?”

  朮夷也是一般傻傻的回望着她:“我……我也不知道啊!”

  任何人生吞了一只冰蝉,都不可能还有气的。

  以冰蝉之寒,那人的脏腑都会被冻起来,便是血液也会给冻凝了。

  朮夷给临渊服下的丹药,性子暴烈无比,为的就是防止临渊被冰蝉生生冻死。此着虽险,但若临渊能挺得过去,那么这三日之内虽然他形同死去,其后朮夷却能以其他药物,将原本那丹药的烈性引出,由内而外的渐解冰蝉之寒。

  神魂离体,人本来非死不可,然而此法等于是先杀了临渊,在神销魂灭之前将其神魂抽出,待得三日之后,神魂修复圆满,度回神枢之后,再让临渊活转过来。

  这样的治法前无古人,只怕也是后无来者,试问除了术夷,更有谁有那样的医术、那样的自信,胆敢施用这样的法子?

  依朮夷所料,临渊这三日内定是冻得硬帮帮的,与一具僵尸也无甚差别,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临渊竟然又自行呼吸了起来。

  为医者,看见病人活着,只惊不喜的,只怕这还是头一遭。

  朮夷望着临渊细微却货真价实的呼吸着,眼睛瞪得暴突而出。

  赤婸在一旁也是一般的糊里糊涂,问道:“这......这是好是坏?”

  “什么是好是坏?这是邪门!”朮夷嚷道,“你去哪里找来这么邪门的一个小子?”

  赤婸急道:“怎么邪门了?”

  朮夷指着临渊道:“好,就算这小子体质特异,不惧冰蝉寒毒,但不管怎么说,他现下神魂可都给我抽出来啦!神魂离体,却还能活着,这怎么也说不通啊,总不成是借尸还魂?”

  赤婸本没想到此点,被朮夷一提醒,登时神情也变得古怪至极。

  “他的神魂,你当真都抽干净了?”

  “废话!”

  “神魂离体,却不死,可有过先例?”

  “这也是废话!若有过先例,我还......还......”朮夷话说到此处,却忽然哑了,张大了嘴,呆呆的瞪着临渊。

  “怎么啦?”赤婸忙问道。

  朮夷忽地跳起身来,粗鲁撞开赤婸,一溜烟的奔到了屋后。

  赤婸给他撞得一阵疼痛,怒道:“你横冲直撞的做什么?到底想起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朮夷未答,屋子后方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赤婸揉着给他撞疼的地方,一面埋怨一面走到了屋后,却见朮夷正在一大堆书卷纸张之中翻找。好容易找到了一本薄薄的,看上去陈旧无比的小书,也不及收拾,便坐在书堆之中翻阅了起来。

  赤婸哪里耐得住,凑到他的身边,伸头与他一同看书。

  年岁的痕迹,在那一本小书上历历可见,其书页薄脆,翻动时,即发出脆弱的声响,其上的字迹转折圆融,半似文字半似图画。

  妖族本无文字,赤婸生性跳脱,从来就静不下心来读书。若不是白珩逼着,只怕连一般的文字都未必识得,此时要她认这样的古文字,实在太过为难她了。

  朮夷指着一段,道:“你瞧这一段,瞧出些什么端倪没有?”

  赤婸摇头道:“我不识得这种怪字。”

  术夷骂道:“蠢材,你有那么个哥哥,怎么你自己却如此不学无术?”

  他不待赤婸回嘴,便径自念诵了起来:“西京李利市小女,幼罹神魂离体之疾,尝视物千里之外,而身未离榻,寤而语,考之皆实也。八岁疾发,常先啼,日益羸困,一月终。亲人殓之,有一方士过曰:‘寿未尽,何殓之耶?’半日,果复苏,后十日,疾愈,其目之明,其耳之聪,其力之强,皆越前也。此谓半化。”

  他念了一大篇,回头看赤婸时,只见她瞠目不知所对。

  “你念的什么?”她呆呆望着朮夷问道。

  朮夷以手扶额,大骂蠢材,只骂得赤婸双颊绯红,却又反驳不得,只能暂忍一时之气。好容易待得朮夷骂得气喘换气的当儿,低声下气的问道:“你适才念的那一段,究竟说的是什么?”

  “这说的是半化。”朮夷骂了许久,一时也无新词,便暂停了停,解释了起来,“我适才说的是一个小姑娘,自小有神魂离体之症,八岁上就死了,但死了不久又即复活,醒来后病却好了,且无论是眼力、耳力,气力,都较死前更灵敏、更强健,这就是半化。”

  “为什么叫半化呢?”赤婸问道。

  “她虽变化了,但只变了一半,与那些死后形体产生大变化的毕竟不同。”

  “死后形体产生大变化?谁这样了?”赤婸迷惘道。

  朮夷闻言,竟连骂都不想骂了,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白痴一般,有些鄙夷,更有些怜悯。

  “我在这个姑瑶之山做什么?”朮夷问道。

  “看守瑶草?”赤婸不明其意,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答道。

  “那瑶草是怎么来的?”朮夷又问。

  “你傻啦?不就是炎帝之女瑶姬死后......”到此,赤婸终于明白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她双颊赤红,赌气道:“人家一时忘了,你也不必这样笑话我!”

  “明白过来了?”朮夷哼哼冷笑,“少主可是死后幻化为草,不复人形,若临渊这小子等等变成了旁的什么东西,那倒算他运气,赶上了我少主的一点边儿。”

  赤婸闻言,忽然害怕起来,道:“临渊不会当真变成什么草虫鸟兽吧?”

  朮夷怒极反笑,道:“当真变了,你待如何?他若也变成了一棵树,专结吃了就犯傻的果子,你要不要也派个人来守他?”

  “这......这......”

  赤婸犹豫未答,朮夷却已暴跳而起,怒道:“你道随便谁都能这样变化的?临渊这小子也配?他眼下究竟是如何尚不得知,但若真是半化了,那已是常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机缘了,我看说不定他仅仅只是回光返照,一会儿又死回去了也未可知!”

  赤婸也动了怒,叫道:“你何必这样咒临渊?”

  “我怎么咒他了?他若死回去了,那么我还好办些,三日后设法让他醒来就是,眼下他这样半死不活的,反倒难办。”朮夷说着喃喃自语起来,“倒不如我现在就把他再弄死?”

  赤婸大惊,跳起身来拦在他身前,叫道:“喂!前次你是为了医治他,我不和你计较,你若还敢随便伤临渊一根寒毛,我可当真跟你过不去了!”

  “我说笑的,死一次的人还可救,死了两次的人我可不敢说我救得了。”朮夷摇了摇他的大脑袋,推开了赤婸,走向屋前临渊所卧之处,“这几日,只能先看着了。”

  “看什么?”

  “看这小子究竟是有大劫难,还是有大福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