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炀愣了愣。
和小狼崽分开的时候,通常都是他去骚扰小狼崽,只要他不出手,小狼崽就会立刻消失,绝不会主动给他发消息。
他马上回复:当然有,你等我一下,我回房间之后告诉你。
凌琅回了个:嗯。
然后又发了句:不急。
三秒钟后,又撤回了“不急”两个字。
迟炀一边大步走出储藏室,一边盯着手机屏幕,开始急了。
客厅的电视音量很大,正在播放某卫视的相亲节目,余淑慧拉着儿媳妇坐在沙发上看,对每一个出场嘉宾进行深度点评。
最后得出结论——这里面的优秀女嘉宾都不如她儿媳妇,优秀男嘉宾都不如她儿子和侄子。
迟建峰端着两个果盘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准备上楼的迟炀。
他回头问:“炀炀干嘛去?快过来吃水果。”
“我有点事,等会儿再吃。”
迟炀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一步三阶上了楼。
迟建峰把果盘搁在老婆和儿媳面前,嘟囔:“这小子,拿着个手机匆匆忙忙的,该不会是有情况吧?”
堂哥拿水果的手一顿,扯扯嘴角:“但愿不是吧。”
迟建峰一听不乐意了,坐在儿子面前教育道:“你也是要做父母的人了,别这么古板,咱们迟家向来思想开放,早恋只要不乱来,那都是双手支持的,我可不想炀炀最后搞得像你一样,拖到三十岁才成家,也就是人家小琳愿意等你。”
堂哥呵呵了两声,心说要是真被您乌鸦嘴给说中了,您最好能保持住现在这个乐观开放包容的态度。
迟炀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把楼下的合家欢乐都挡在了外面,然后背抵在门上,给凌琅拨了个电话过去。
凌琅很快就接了。
迟炀压下心中的焦急,尽量用寻常语气道:“我已经回房间了,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炀哥。”电话那头的凌琅道,“运动会的时候,你去找过我妈妈,所以她才会来看我比赛,对吗?”
“……被你知道了。”
迟炀没想到凌琅要说的事情是这个,尽管毫无防备,但他还是打算在凌琅进一步追问之前,主动交代事实,争取宽大处理。
“那天你在宿舍阳台打电话,我听见了。我发现从那之后,你总是时不时地看手机,我就猜测你是在等你妈妈的回复,我怕那个人对你的事不上心,没把你的话传达到,所以就去当了个传话筒。”
“我当时没告诉你这些,是觉得既然你妈妈已经来了,怎么来的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很高兴她的到来,她也其实很希望能看你比赛。”
迟炀故作镇定地说完,忐忑地等候来自小狼崽的审判,希望能达到坦白从宽的效果。
凌琅听罢,轻轻“嗯”了一声:“跟我妈妈说的一样。”
迟炀一愣:“是你妈妈告诉你的?你妈妈说什么了?”
凌琅:“她说,你有心了。”
迟炀闻言,脸上的紧张瞬间退去一半,抚了抚胸口道:“吓我一跳,我以为你生气了。”
“生气?”对面的凌琅有些疑惑,“生什么气?”
迟炀:“我怕你会怪我自作主张。”
“不会的,我怎么可能怪你?你去找她,是为了不让我失望,你还不告诉我,是打算做好事不留名吗?”凌琅说到这里,顿了顿,“你昨天说我好,其实你才是那个最好的好人。”
凌琅一通出其不意的反问和夸奖,迟炀既觉得受用,又觉得感慨。尤其是当他听到“好人”两个字的时候。
他扯扯唇角,苦笑道:“千万不要给我发好人卡,我才不是什么大好人,你觉得我好,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想对你好,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对面的凌琅突然不说话了。
半晌,突然道:“炀哥,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迟炀张了张嘴,嗓音低沉微哑,一颗心被凌琅撩得七上八下。
他不确定凌琅这句“我想你”是什么意思,或许只是想和他一起写作业了,这也不是凌琅第一次对他说这种话,凌琅小时候有个口头禅就是“我正在想你”,后来他们再见,凌琅也对他说过类似的,但没有哪一次,比此时此刻更让他心动。
大概是因为曾经的他把凌琅当作小朋友,而现在是男朋友。
房间里没开灯,户外微亮的暮色还没来得及蔓延进窗口,就被窗纱阻断了,四周的昏暗让空气更加寂静。
迟炀用手压住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将手机贴紧在耳边,在轻微的电流音中屏住呼吸,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什么,就连凌琅的呼吸声都不愿放过。
凌琅清了清嗓子:“刚才说的那些,其实都不是我最想说的。”
居然还有!
迟炀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颗速效救心丸了。
“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只对我好,而不是对所有人好,我其实也是一样的,我也想像你对我好那样对你好。”
凌琅说了一个绕口令,把一向高智商的迟炀给绕糊涂了。
然后,他继续道:“你还说,你那样是因为喜欢我。我做了个对比。所以我觉得,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迟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了好久,喃喃问:“这算是告白吗?”
“我是在陈述事实。”凌琅声音依旧淡淡的,在电话里面根本听不出情绪,也让人无法推测出他此时的表情。
迟炀转身打开卧室门,快步走了出去:“你现在在哪?”
-
美好的夏日傍晚,迟家一大家子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突然听到头顶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接下来,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阵旋风从楼上刮到大门外,然后,家里就少了个人。
北高的运动场已经被夜色完全笼罩了起来,暑假期间没什么人来,偌大的场地只开了四盏灯。
凌琅一个人坐在跑道边的石凳上,旁边是正在快乐吃狗粮的屁桃,一人一狗几乎淹没在黑暗中。
就在半个小时前,电话里,迟炀说要来找他。
突然,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静谧,凌琅立刻站起身,转头盯着运动场大门的方向。
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十米远的地方,然后越来越近。
那人大步流星抵达他面前的时候,没给他机会说半个字,就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一点力道都没省,差点把他勒断气。
这是一个凶猛、急迫又带点疼的拥抱,骨骼和骨骼相互缠绕,肌肉和肌肉挤压在一起,甚至根本不满足于仅仅是严丝合缝的程度,还要继续贴得更紧。
和迟炀往日的温和感全然不同。
迟炀直接把凌琅两只胳膊都一并抱住了,而且箍得很死,让他根本没有办法以相同的姿势回应迟炀。
他只能微微抬起小臂,贴在迟炀腋下,感受着面前的男生身躯的轻颤。
迟炀身高190cm,比他高7厘米,这个身高差正好让他只需要稍稍低下头,就能嗅到迟炀衣领上干净的洗衣液清香。
凌琅鼻尖贴在迟炀领口的布料上,轻轻嗅着。他想起几个月前的雷雨天,迟炀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外套,也是这个味道,直到今天,他还没把那件衣服还给迟炀。
不知过了多久。
凌琅轻道:“我们一直这样抱着,会不会有点浪费时间?”
“嗯,确实有点。”
迟炀放开怀里的人,低下头,嘴唇在凌琅右脸上迅速贴了一下,然后又想亲另一边,被凌琅一把按住了嘴。
凌琅瞪大眼睛:“你疯了?现在是在外面。”
他就算对恋爱和感情这方面再迟钝,再一无所知,也还是知道“早恋”这个名词的释义和它被允许的程度,更知道两个男的在公众场合做亲密动作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
迟炀确实是有点乐疯了,好在还没疯得太彻底,他放开凌琅,抓住他的手腕道:“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家吧,这样我就能陪长辈和谈恋爱两不耽误,不然我老这么跑来跑去的,我倒是不嫌累,就是怕你又想我。”
凌琅沉默了。
南山,那是他曾经决定一辈子都不再踏足的地方,但他现在才想起,那里不仅仅只有他不愿回想的过去,还有他和迟炀最初的记忆。
最终,凌琅还是点了头。
被迟炀拉着走了几步,凌琅才恍然回神——
他这算是和迟炀改变关系,准备谈恋爱了吗?
凌琅眨眨眼,垂下目光,搅散了眼中的月色,让某个正在借此赏月的人看无可看。
谈恋爱,这个原本对于他来说很遥远的名词,此刻却近在眼前,真实可触。
夜色下,两人肩并着肩,离开了空无一人的运动场。
留下了跑道边还坐在狗粮堆里傻吃的屁桃。
-
走到校门外,迟炀直接拦了辆出租车。
北高离南山不远,半个小时后,车驶入了南山区。
远远的,凌琅看到迟炀家对面的那栋房子,瞳孔骤缩了一下,搁在腿上的双掌忍不住攥起拳,被迟炀轻轻拍了拍手背。
迟炀原本是想握住,顺便再揉一揉,捏一捏的,但前面有司机,还一直从后视镜看他们,他怕小狼崽脸皮薄,就没干危险的事。
凌家在南山的那个老宅子虽然和迟炀家面对面,但也只有在外面的马路上和迟炀家门口才能看到,进了迟炀家之后,就彻底看不见对面的房子了。
余淑慧正打算给迟炀打电话,问他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家,就看到迟炀出现在门口,还带了一个人。
她惊喜道:“哎呀,琅琅来了!”
迟建峰也有些意外,走过去帮凌琅拿拖鞋:“老早就要炀炀叫你来家里玩儿了,结果他这孩子老是敷衍,现在终于肯带你过来了。”
凌琅闻言一愣,原来迟炀没有告诉伯父伯母,是他自己不愿意来。他还担心伯父伯母会对他几次三番的拒绝有意见,没想到迟炀把全部责任担了下来。
凌琅给迟炀的家人一一打过招呼,话音未落,就被迟炀一把搂住,往楼梯上带。
余淑慧连忙道:“干嘛呀炀炀,一起看会儿电视呗!”
迟炀向后摆了摆手:“以后再说。”
一家人盯着迟炀和凌琅上楼的背影,上面写着老大两个字:没空。
到了房间,迟炀来不及开灯,直接再度抱住凌琅,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凌琅猝不及防,凭着记忆用手扶住了旁边的一张桌子,才没有站不稳。
他又用手摸了摸左边,摸到了一个独立书柜,看来迟炀房间的陈设布局还和小时候一样,没有变。
夏夜的房间里没开空调,两个小时前残留的冷气也在刚才的大幅度动作中消耗殆尽。
很快,两个相拥的人就变得汗涔涔的。
迟炀问:“热吗?”
凌琅答:“热。”
迟炀放开凌琅,摸到桌上的遥控器,把空调打开。
之后,迟炀没再继续拥抱凌琅,而是拉他坐在床边,捧住他的脸,用鼻尖蹭蹭他的额头,又用鼻尖碰碰他的鼻尖。
迟炀耐心地,如同狩猎的夜兽般一点一点地测试着自己的男朋友对于亲密接触的耐受度,目光却逐渐逗留在了凌琅淡色的唇上,直到再也无法离开。
突然,那双唇悠悠启合:“我觉得你这个动作挺眼熟的,有点像……”
迟炀停住磨蹭的动作,嘴唇轻轻贴在凌琅耳侧,问:“像什么?”
凌琅:“屁桃。”
迟炀:“……”
都被男朋友调侃像狗了,这还能忍?
迟炀浅淡的灰绿色眸光突然加深了几分。
然后,他朝男朋友扑了过去。
凌琅猝不及防,背部重重靠在了床头,后脑撞在了迟炀的大手上,下一秒,一双气息火热的嘴唇就压了上来。
和那天在轰趴别墅玩真心话大冒险时的蜻蜓点水截然不同,如同浪涌般毫不客气地如果去,淹没他,在他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才放开,然后一下一下地碾压着他的双唇,发出“啵”的声音。
凌琅被迟炀突如其来的亲吻弄懵了,直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舔过他的唇缝。他脊柱突然窜上一阵猛烈的电流,这是……
那柔软的东西在他唇缝外面徘徊了许久,似乎是想撬进去,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向前。
迟炀一手搂住凌琅的后颈,一手撑在他身侧,看着身下被亲得气喘吁吁的人,问:“屁桃也会这样吗?”
“你就是为了和狗比较?”凌琅开口,嗓音沙哑得要命,让迟炀忍不住再亲他一顿。
“不,是我本来就想亲你,老早就想了。”见凌琅没反感也没生气,迟炀也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我不表现出来,是因为在你看来,我还不是你的男朋友,我是你的炀哥,所以必须做出一个好哥哥该有的样子。”
凌琅气息不匀地注视着迟炀,喉结微动:“我有一个想法,关于我们之间的,看你觉得好不好。”
迟炀“嗯”了一声,想看看小狼崽能讲出什么恋爱大道理。
凌琅继续:“虽然我目前还无法做一个像你这么好的男朋友,但我们可以先试着谈恋爱,我不想再把你当成同桌、兄弟、炀哥了,那样根本学不到什么,我想像你那样,也把你当成男朋友,然后你再给我时间,让我慢慢克服那个病,慢慢学习怎么更好地对待你。”
凌琅说“谈恋爱”三个字的时候,眼中闪烁着窗外的皎月,特别认真,认真到严肃的地步。
这就是小狼崽,即使在表白的时候,也像个木头人,却比那些所谓的煽情更加让人难以克制地心动。
迟炀有点招架不住小狼崽的再一次告白,心脏被胀满,忍不住再度碰了碰凌琅的唇,哑声道:“每个人都有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我们都是第一次,所以你不用给自己设定目标和任务。”
凌琅不是很赞同迟炀的话,他就是想把最美好的第一次给迟炀。但他没说。因为他怕自己许下承诺后,又会因为现实太过差劲而让迟炀失望。
他继续道:“还有,我那天说的话,其实是逗你的。”
“什么话?”迟炀着实有点好奇,他家小狼崽这种万年小酷哥,什么时候也学会逗人了?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这个从小就是套路王的大哥哥,居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被小朋友忽悠到了。
“我当时问你,假如你教会我如何喜欢一个人之后,我转头就去喜欢别人了怎么办,但其实不会的,即使我真的学会了,我也只会喜欢你,没有其它选项……”凌琅看着迟炀怔怔的模样,蹙了下眉,觉得自己的表达能力可能不太行,于是问,“我这么说,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时至今日,迟炀才明白,原来爱情中最致命的,不是天花乱坠文采斐然的情话,而是讲情话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讲情话。
皱着眉头,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那些撩人心弦的话说出口,像在讲一道严谨的数学题,一点都不缱绻,一点都不委婉,一点都不浪漫,末了还要问一句,“你懂我的意思吗”。
迟炀拇指摩挲着凌琅的脸,无奈道:“这都听不懂,你以为你男朋友是个白痴吗?”
凌琅摇头:“没,我觉得你很聪明,是我语文不好,表达能力还没有AI强。”
这是老刘曾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点评他作文的话。
迟炀勾勾唇角:“行吧,那你以后要多多向我表达,这样才能加强语文分数。”
凌琅确实苦恼自己的语文成绩很久了,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愣是没听懂其中的套路。
两人就着语文成绩该怎么提升说了一会儿,然后又说到了别的。
正式恋爱的第一个小时,两个人靠在床头,在黑暗的卧室里聊起了天。
自打他们重逢,凌琅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凌琅还讲了徐图他们说他作为男人,不爱看美女、没看过片,是不正常的事,以及后来做的性取向测试。
迟炀闻言,一时语塞:“然后你那天就来问我看过片没有?”
凌琅抿了抿唇:“嗯,我是觉得你比较靠谱,才去咨询你,然后你问我是不是想跟你一起看,我又觉得你不太靠谱了。”
望着凌琅万年不变的淡漠神情,此刻,迟炀内心只剩下六个字:
救命,可爱,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