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时候,整个皇宫还在夜色迷蒙中沉睡。宫殿木格窗晕出一抹暖黄,清寂的庭院里,小太监容色恹恹,却还是不时担忧地瞥一眼宫殿里,手里白色纸灯笼随风轻晃,偌大的一个御字遮得光影迷离,愈显得是夜更深露重。

  

  殿内,屏风重重,君王坐在珊瑚木大床边,长袍曳地,微微俯身,皱眉凝视着趴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人。

  

  轻轻撩起遮住侧脸的长发,指尖轻轻描画着紧闭的眼睑,天澋曜叹了口气,从身边的托盘中拿起创药,指尖沾了药膏,忽的撩开棉被,少年精瘦而紧致的脊背暴露在面前。鞭痕上的血泡已经干瘪,伤口却依旧触目,纤指一下一下往血痕上涂药,尽管动作已经温柔至极,浅浅的刺痛,还是从指尖开始,蔓延到心底。

  

  脊背上了药,天铭泱依然没有反应,天澋曜遥遥头,手掌开始往裤子里伸。

  

  “嗯……”天铭泱一个机灵,身子瞬间蜷缩起来,猛地拿被子裹住身子,往床里闪去。

  

  “不装了?舍得醒了?”天澋曜脸色不大好,淡淡说着。

  

  那边棉被裹成大粽子,连脑袋都包在里面,天铭泱似乎铁了心,偏偏一句话也不应。

  

  “出来!”天澋曜皱皱眉,拽了拽棉被,天铭泱就在里面拽,一点也不相让,摆明了激人的火。天澋曜呼吸沉了几分,眉拧的更紧了——自己怎的养了这么个软硬不吃的臭小子!

  

  “倾卿,你要把自己闷死吗?”天澋曜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松开手,轻抚着棉被包袱,慢慢凑过去,柔声道:“先出来,朕给你上药。”

  

  被子包袱晃了晃,开始挣扎,天澋曜干脆一把搂住,又不敢真使劲儿,脸贴过去,声音又柔了几分:“就算你生朕的气,也先上了药再说……”这般低声下气的轻哄,对谁也不曾有过。

  

  “放手。”棉被里传出闷闷的一声,那冰冷的语气,到当真如利刺一般。

  

  轻轻叹了口气,天澋曜应着:“好,你出来,朕就放手。”话音一落,不由有些失笑,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也被这孩子逼得无赖起来了。见棉被包袱没反应,天澋曜拽了拽,这次天铭泱倒是顺从。扯开被子,天澋曜伸过手去理理天铭泱蓬乱的发,视线锁住那微微别着的发红的小脸,眼神瞬间温柔下来。

  

  只不过,示好的动作,很快便是被生硬的避开了。

  

  “儿臣代罪之身,不敢擅自离开刑部大牢。”天铭泱冷着脸说这么一句,把被子撇到一边,就是要起身。手腕立刻就被天澋曜抓住,四目相对,天澋曜先是叹了一口气:“倾卿还在跟朕赌气吗?”见天铭泱不挣扎了,手劲儿立刻放松,轻轻揉着他纤瘦的手腕:“刑部大牢你不必回去了,这些日子就在这韶华殿里养着吧。”

  

  “哦,原来睦南皇子中毒的事已经暴露了。”天铭泱冷笑一声,手又是挣了一下。心说你大费周章拿我做苦肉计,下了套给那睦南使节钻,事儿没办成怎么舍得放了我?看样子是十四那露水冰棺立了大功,尸体遇露水变色了,中毒的事一漏,看出我是被冤枉的了,才好放出来!

  

  要谢谢呢,倒是要好好谢谢暗十四,你这老子,倒是除了折腾我,没什么大功劳!

  

  看着天铭泱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与曾经那个时时粘着自己的倾卿大相径庭,天澋曜心里刺痛,却也只得无奈地抓了抓他的手:“那只是碰巧了,无论如何,朕今晚上也是要你出来的。”

  

  天铭泱别过脸,明显不信,天澋曜也不再解释了,只柔声道:“行了,先上药。”

  

  见那皇帝拉了自己就要抹药,天铭泱一时也慌了,因着愠恼,脸上顿时晕上一层粉:“那个……不劳父皇……”那种地方,哪里是让你乱摸的!

  

  “不让朕上?那你说是让宫女上,太监上,还是御医上?”天澋曜倒是痛快,松了手,问道。

  

  “儿臣……自己上就行了。”低声一句,天铭泱脸上还在烧。

  

  天澋曜挑挑眉:“你自己?看得见伤口在哪吗?”

  

  双手攥拳,天铭泱猛地抬头:“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要不是你!老子用得着落得一身伤,还得跟你研究谁给老子抹屁-股吗!

  

  咬牙咽下心里的愤懑,天铭泱呼出口闷气:“没什么!”

  

  “岁数没大多少,脾气倒是见长了?”天澋曜倒也不介意天铭泱的态度,经过这两天的事,他倒是看出了这小兽,要顺着毛捋,眼色口气都是一直温柔:“是谁让朕一视同仁?又是谁逃狱了还非要来朕这耀武扬威,非逼着朕公事公办的?”

  

  手掌揉了揉天铭泱的头发,天澋曜皱起眉,却也没有生气的语气:“朕是你父皇,还不许惩戒你了?”

  

  那也不带下手这么重的啊!

  

  腹谤一句,天铭泱倒也不说话了。

  

  毕竟对面的人是皇帝,不管他怎么宠着自己,也是一只老虎啊!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老虎嘴里拔牙。就算虎毒不食子,那也得咬两口吧!

  

  现在他这样跟自己轻声细语地说话,当是知道自己手下的重了,心疼了,过来找台阶下,也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自己若是还倔着,就当真有些不识时务了。

  

  “若不是老二,老三来闹,朕也没打算下这么重的手。朕知道你委屈,你要发脾气,要甩脸色,朕也由着你。不过,你也差不多一点,今晚上闹完了,就别跟朕怄气了?”手指轻轻摩挲着头皮,天澋曜语气带着诱哄,表情异常柔和,唇角漾着一抹极其温柔的笑。

  

  本就是个美人,这种柔情似水的表情,自然杀伤力满分。

  

  堂堂一国之君跟自己柔声软语,低声下气,还放话今天由着自己闹。天铭泱就是有天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得垂着头,心说一句——你笑个屁啊!

  

  见天铭泱不较劲了,天澋曜唇角钩得更深了。这孩子,还真是吃软不吃硬。把天铭泱拉近一些,凑过去低声道:“趴过来,朕给你上药。”

  

  “啊?”天铭泱一听,立刻炸毛了,当即就要挣扎。可是天澋曜早就趁着说话的时候,把他拉近身边了,哪里能让他跑。

  

  伸手一搂,就让天铭泱趴在自己腿上,肚腹贴着大腿,头颈胸口悬空着,胸上的鞭痕便不担心被碰到。腰臀正对着自己,天澋曜也不管天铭泱挣扎的厉害,直接扒了裤子,狠心往伤口上抹两把。

  

  “别乱动!”

  

  “唔——”天铭泱闷哼一声,身子颤了颤,倒也不敢挣扎了。

  

  “你忍着点。”天澋曜低声安慰着,沾了药膏的手指轻轻点着伤处,碰一下,手下的人就颤一下:“疼?”

  

  废话!

  

  天铭泱咬着唇不说话,伤口被摩挲的疼痛让额角都冒了汗。他能感觉到天澋曜越来越轻柔的动作,凉凉的药膏擦在伤处,倒是清凉舒服。只不过,疼还是其次,只要意识到天澋曜的视线盯着那里,纤长而柔韧的手指抚触一下,便是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皮肤是清凉的,却从皮下燃烧起烈焰,一路烧到胸口,连心跳都失了速。

  

  全怪这副敏感的要命的身子!那该死的皇帝老子还非把他弄成这种尴尬的姿势……这要是被上药就有了反应,他这脸还不丢到番疆去!

  

  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天铭泱把注意力集中到痛楚上去。

  

  “疼就出声,嘴都让你咬烂了!”忽然天澋曜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的下巴,食指强硬地伸进他嘴里,撬开牙齿。

  

  “唔……”天铭泱浑身都是一激灵,脸上颜色更是难看起来。想要避开,天澋曜却好像认准了不让他伤到自己嘴唇似的,手指非要在他嘴里纠缠。

  

  靠——上个药怎么搞的跟调戏似的!当老子好欺负吗?

  

  “嗯……”伤口作痛,天铭泱干脆一口咬住手指,感觉天澋曜一颤,喉咙发出一声低哼,他也不松口。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天铭泱终是钩唇。

  哼——反正你自己送上门让老子咬,不咬岂不是对不起你!

  

  ……

  

  你来我往折腾了半天,药总算是上好了,天铭泱缩进被子里看着天澋曜处理手指上的咬伤,心情一时大好。这心情一好,才想起来一件大事。

  

  “我被释放了,那和我一起的男宠呢?也放了吗?”

  

  天澋曜动作一滞,语气冷了些:“送回你府里了。”

  

  “送回府里了!”天铭泱眼睛一瞪,心说糟了,翎鸢一出大牢,又没有自己保护,岂不是要被他上面的人趁机灭口!

  

  “怎么?这男宠就这么和你的心意,你把他带到牢里不算,还想也带进宫吗?”

  

  “那就带进宫吧!”

  

  “……”

  

  随口一应,天铭泱这才发觉气氛忽然冷了下来,抬眸对上天澋曜颇为阴沉的眸子,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那就带进宫来!朕倒想看看,是什么货色,把朕的儿子迷得这么魂不守舍!”

  

  才和皇帝缓和了关系,天铭泱也刚刚明白了和这人对着干,不管谁输谁赢,自己势必是要吃苦头的。所以,现在他可不想再和皇帝僵持上。

  

  “还是不必了,小小的一个男宠,识不得大体,入了宫麻烦死了。他啊,也就是一张脸还能看,儿臣平时管教不严,这是怕他在府里闯了祸……到时候吩咐一下,找人看着他就好了。”急忙转出笑脸,天铭泱说得满不在乎。

  

  话说到这份上,他皇帝老子绝对是要查翎鸢的。反正这那家伙脸长得有几分像皇帝,我就说看中了脸,天澋曜也不至于生气迁怒了吧!

  

  看着天澋曜略略缓和的脸色,天铭泱道:“父皇怕是一晚上没睡吧?父皇最近操劳政事,又是染了风寒,先回去休息吧……”说话间,也真正意识到天澋曜一夜着实是没睡,心里倒是也有些过意不去。

  

  只不过,也只是转瞬罢了。

  

  “这是真体贴还是赶朕走呢?”天澋曜叹口气,却也没生气,又是沾了药膏,抹了抹天铭泱的唇,手指顺势抚触了一下他的侧脸:“行了,朕也该去上朝了。你好好养着,身上都是伤,就别到处惹事了!”

  

  “父皇……”

  

  “别急。”天澋曜无奈地笑了笑:“睦南这件事,朕的确不愿意你管。不过你都插手进来了,朕还能赶你不成?只不过,别自己瞎搅合,有什么话,来御书房说。”

  

  “父皇……”

  

  “一会儿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别让朕担心。”天澋曜扶着天铭泱,让他侧躺下,又是替他盖好棉被,声音越发低沉压抑:“倾卿你啊,要是真长大了,就该明白,用刺伤关心你的人来达到目的可不是什么成熟的做法……下不为例,知道吗!”

  

  “父皇……”你好烦!

  

  虽说这样腹谤着,天铭泱听了这最后一句,还是多少有点心酸。

  

  靠——这他老子怀柔政策了,他……还偏偏就吃这一套……

  

  正想说点什么,额头一热,抬眼就看见天澋曜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嘴唇轻轻一抿。脑子里轰的一声,血就往脸上窜。什么道歉啊,软话啊,全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堵回去了。

  

  这算什么啊!自己才一疏忽就亲过来!混蛋——

  

  脸一扭,唇一抿,天铭泱闭上眼睛,死也不说话了。这时的他,却还没意识到,自己因为一个很温情的道别吻——反应过度了。

  

  “你休息吧,朕下了朝再来看你。”天澋曜宠溺地笑笑,看他的视线,依然有些担忧。

  

  不必劳驾了!你最好赶紧滚——滚远一点——别再来了!

  

  心里暗骂着,天澋曜也在同时,转身离开了。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