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阿姨出来喝水,开了灯发现客厅沙发上坐着个人,她吓了一跳,傅延拙回头,示意她关灯。

  阿姨这才发现沙发上还躺着个人。

  章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过去了,傅延拙没收到章遥回微信,漫无目的回家就发现沙发上倒着一只小猫。

  家里空调开的低,有点冷,所以蜷缩在一起取暖。

  睡着的时候看上去很乖。

  傅延拙想,章遥其实一直都挺乖的。

  他的叛逆一点都不让人头疼,也没有不讲理过。其实只是一点撒娇罢了,还是让人喜欢和心疼的那种撒娇。这次提出来的事情虽然很出格,可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没安全感,还是叫人心疼。

  忽然亮起的灯光让章遥皱了皱眉,眼皮重的睁不开,勉强睁开又刺眼地可怕,但是实在难受,他吭吭两下,好在灯很快灭掉,他又舒服了。

  身上好像盖着一件衣服,光线暗下去他才能稍微睁眼,看到暗夜里一个人影,不动如山,坐在自己跟前。

  傅延拙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没动,脑子懵懵地,还没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又过了一会儿,阿姨轻手轻脚回房间了,傅延拙起身,章遥以为他要走了。

  可傅延拙忽然弯腰抱起来他。

  不出所料,确实不重。

  章遥没敢出声,心跳却忽然加快。

  傅延拙抱他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掉下去了,滑溜溜的布料落下去章遥才意识到那是他的西装。怪不得最开始觉得冷,后来不冷了。

  傅延拙抱小孩一样抱着章遥上楼,将人放在床上。

  这是他第一次抱孩子,二十来岁,骨骼已经是个大人了,可内里始终还年少。

  任性,敏感,脆弱,还有刺,让人束手无策,让人心疼不已。

  一言不发放下章遥,正要走,袖子忽然被捉住了。

  傅延拙愣了一下。

  抓着袖子的力道很小,他稍微用力就能脱开。

  章遥没说话,他们就这么静静待着。

  直到不听话的心跳逐渐平静。

  “睡醒了吗?”傅延拙问。

  “傅延拙。”章遥脑子睡蒙的渐渐清楚了,傅延拙刚才抱着自己上楼的时候,他像是住在母亲的子宫一样安全,外面的世界,严寒酷暑都不会跟他有关系。

  那个怀抱格外温暖有力,紧紧圈着自己,还有傅延拙的心跳,很稳,好像会永恒的震动下去。

  怎么,就不能认认真真地对自己呢?傅延拙骗了他好久,从见面第一句话开始就在骗他。他说自己能把这里当作家,可是到头来依旧名不正言不顺。他用一堵高墙将自己拒之门外,还要哄他说其实一样的。

  傅延拙轻轻答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想他刚才为什么没察觉章遥醒了?

  他怎么抱着章遥回房间了?

  现在章遥拉着自己的袖子是什么意思?

  他问:“晚上不是不回来吗?”

  “困了。”章遥说。

  很久没说话了,倏然破冰,两个人只有相对无言,房间里安静地有些过分,只有电脑主机低沉的嗡嗡声。

  傅延拙又嗯了一声。

  章遥问:“你怎么回来了?”问完又低声说:“这是你家,你想回来当然就能回来。”

  还是在赌气,可又叫人觉得心酸。闹了这么久,就因为这么一句话。

  傅延拙笑了。

  笑完又觉得自己没头没脑,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笑的话。他很无奈,却无计可施。

  “睡吧。”傅延拙又说了一遍。

  他要走,但是那只手还没松开。

  明明没用力气,可他就是觉得甩不开,或者没想甩开。章遥抓着衬衫袖子,手里小动作不住地揉,像是在搓乱七八糟的思绪,搓的更加乱糟糟,没有能找到的出路。

  章遥咬着嘴唇,心里有好多话想说。

  无数个小人在心里打架。

  有的小人说,松手吧,离家出走吧,离这个老狐狸远一点。

  有的小人说,你再装可怜试试,说不定他还会哄你呢?

  章遥受不了了。

  “傅延拙,我……”

  他声音里带着一点儿哭腔,小猫一样,弱弱地,呜咽了一下。

  傅延拙心揪了揪,有种难言的刺痛。

  章遥想要什么不能给?反正也不是没有的东西。没有的东西也能试试。

  眼泪没忍住就流下来了,章遥刚从被抛弃的噩梦里醒来,又被此刻平和的气氛迷惑,向来胆大包天今天也不例外,可话要出口又觉得畏缩,毕竟傅延拙已经明确拒绝过了。

  他是胆子大,又不是不要面子。

  可他到底还是问出来了:“你,你能……再亲我一下吗?”

  要是那个吻算是一道关卡,至少给他一个补考的机会,让他往前一步也行。

  听说技术部新来的实习生小毛病挺多的,说话也不讨喜,不过工作的时候倒是没有少爷毛病,也不娇气,孤僻寡言不过很聪明,教他什么一点就通。

  不娇气的实习生,明明老板还一个字都没说,就只是静静看着他,目光也算不上眼里,可他已经先溃不成军。

  章遥无意识捏紧傅延拙的袖口:“我这次不躲了,你……你能轻一点儿吗?”

  轻一点儿,温柔一点,至少不要那么突然,像是要吃人一样。就算自己没能叫他满意,也至少再给他一次机会。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肯定可以经受住考验的。

  求你。

  不要赶我走。

  这话灌在耳朵里,像春天里一道惊雷。

  傅延拙皱眉,不懂小东西的意思,一点儿都没品出来。

  章遥握着傅延拙的那点袖子不肯撒手,看他皱眉,越捏越紧。

  心脏捏紧高悬,剧烈颤动。

  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只能做自己最不屑的事情:恳求一些不被抛弃。

  昨晚回来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他多想跟两年前一样,拖着行李箱远走高飞,一鼓作气,再也不见傅延拙,再也不要出现在有人类的地方。

  “傻话……”话说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嗓音喑哑。

  章遥说什么?

  能轻一点儿吗?

  难不成上一次他犯的错只有不够轻?

  傅延拙嘲弄笑了。

  他低声问:“要是还过分呢?章遥,你以为谈恋爱只有接吻吗?”

  他以为自己上一回是怎么了?是单单为了叫他打退堂鼓吗?

  小猫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一瞬间退缩。

  但是猫爪子依旧固执不肯撒手。

  他心想,有什么要紧的?就算有别的也没什么要紧的。他只是很想达到目的,只是想要得到傅延拙这个人,或者被他得到,做他手里的风筝。

  “傅延拙……”章遥在哽咽。

  他打断章遥细弱的勾引,哑声问:“章遥,要紧的不是你能不能接受这些,抛开别的不说,就算可以,你真的喜欢我吗?”

  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问了。

  章遥有些迷茫。

  天下间,人世间,过去的这辈子,二十多年,他见过的喜欢只有一种。

  是傅延拙对他百依百顺的纵容,他近来才思索,这是不是类似于对小猫小狗的喜欢?

  傅延拙要的是怎么样的喜欢?

  他不清楚。傅延拙迟迟不动,章遥忽然起身鲁莽地凑过来,因为不熟练,牙齿嗑在了柔软的唇瓣上,撞得发疼,他贴上去,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两个人,四瓣嘴唇,在僵持。

  章遥的青涩无所遁形,床边的人不动如山。

  这对章遥又是另一种审判。

  什么声音震耳欲聋,撞得耳膜生疼,不知道是谁的心跳。

  良久,章遥终于挫败。

  傅延拙说得对,他没有一点经验,每个方面都是。

  也没有傅延拙问的那种喜欢,他是个功利主义者。

  他不止不懂傅延拙要的那种喜欢,甚至连接吻都不会。

  章遥终于放弃,慢慢离开,嘴唇已经不太疼了,或者有别的疼痛掩盖了那一点疼,胸腔传来一种空荡的窒息感。

  很轻的一点烟草味儿贴在唇上,微不可察。

  傅延拙没抽烟,大概是酒吧里那支烟。当时程林给他递烟的时候他心里就在想了:章遥抽的那支是什么味道的?

  现在知道了,薄荷味的。

  笨拙,勾引不自知。

  傅延拙又尝到了咸涩的泪水。

  他在心底叹息。

  章遥终于退却,蹩脚的吻,挫败离开。

  刚离开一点儿,被一只手掐住下巴。

  干净的呼吸闯入口腔,章遥半直着腰,人和床之间是个锐角,很难使力,没一会儿就肌肉发酸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傅延拙发现了他的难受,却没有采取措施,任凭章遥揪紧自己的袖口却还是忍不住发颤。

  他仔细耐心地教这只别扭失落的小东西亲吻,缓慢缱绻,直到抓着自己袖口的爪子掉下去,又因为无处借力不得不挂在自己腰上。

  眼泪越流越多了,温温地。他还是在哭。

  小猫快要窒息。

  “这是接吻。”擦掉那些眼泪,傅延拙问:“不是说,这次轻一点就行吗?我还不够轻吗?怎么还在哭?”

  章遥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这次傅延拙不凶。

  他又想起宋齐那个吻。

  傅延拙动都不动一下,点了一下就离开了。

  可他舌头都麻了。

  “你亲宋齐的时候,没有动,也没有……”

  剩下的话他说不完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面对宋齐,傅延拙进退有度,是绅士的,没有入侵。

  可他对自己,虽然动作不凶了,可是明明还是很凶,他眼睛里都很凶,问的话也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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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呜呜遥遥怎么这么软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