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以晚上和井婆婆一起吃了晚饭, 阿婆睡得早,井以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电视,所以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她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 外面年味已经越来越重了, 家家都挂着灯笼。井以推开窗户, 她的呼吸在冬夜里制造出了朦胧的水汽。

  外面的傍晚太过沉重, 灯光太亮,孩子们巷里巷外疯跑,欢笑吵闹的声音打破寂静的傍晚。

  井以倚在窗边笑了一下, 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 每年过除夕夜的时候,镇里还会放孔明灯, 那一盏盏灯飘上去的时候很漂亮, 以致于井以到现在都还记得,不过如今已经不让放了。

  井以走到床边,向后张开手臂, 任由自己的身体自然下落, 砸在柔软的床上。中午睡午觉睡得太久了,所以现在一点都不困。

  她望着天花板,忽然从孔明灯想到凌乐安他们三个人, 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正在山上逛庙会……

  井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徐良科也没有给她发照片。

  井以腾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在房间里溜达两圈,最后抱起放在床上的吉他, 找了一首还不太熟练的曲子一点一点弹起来。

  其实她并不讨厌孤独,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会让她感到安心。从小到大, 井以真正讨厌的事只有“离别”。

  井以把灯关上, 整个房间都被黑暗和音乐声塞满。每当这个时候,这个房间对她而言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房间——这是一个属于她的宇宙。

  井以一边弹,一点轻轻地哼着调子,在她模糊的声音里,忽然掺进来两声清脆的敲击声,像是鼓点一般,介入了这首歌里。

  井以诧异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向房门那边看过去,井婆婆已经睡觉了,这时候还会有谁来敲门?

  敲击声又响起来,井以从床上走下来,这回才听清楚了声音是从阳台那边传过来的。

  她挑了一下眉,虽然她的房间在一楼,但是离地少说也有三四米,怎么可能会有敲击的声音……?

  难道是麻雀?她一边猜测着,一边往外走,还没等走到窗边就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井以抿了抿唇,忍住笑,问:“你怎么在这里?”

  外面是凌乐安那张熟悉的脸,张扬的眉眼在夜色和灯火的衬托下更加耀眼夺目,井以推开了窗户,外面的风灌了进来,她也和凌乐安面对着面。

  平常因为凌乐安比她高一点,所以井以还真没怎么从这个角度看过他的脸。

  她眼里带着笑意,在这个喧嚣的晚上,用目光描摹过凌乐安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菱形的嘴唇还有清晰的喉结……井以忽然把目光收回来。

  凌乐安的手还扶在窗框上,像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一样堵在井以面前,井以拉住凌乐安的手腕,害怕他不小心跌下去。

  凌乐安回答她的问题:“阿以……一起去看灯会吧?”

  他眼眸黑如点漆,倒映在井以眼中却又明亮得不得了,像一颗明亮的恒星一样在漆黑的宇宙中闪烁着。

  凌乐安反握住井以的手,脸上露出一个邀请的神情。

  他微卷的头发被晚风吹得有些凌乱。

  井以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没有拒绝,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阿以出来没有啊?”下面传上来邱炬的声音,井以一偏头,就看见下面的邱炬和徐良科正帮凌乐安扶着梯子。

  徐良科跟井以的目光对视上,徐良科松开扶着梯子的手,双手拢在嘴边,他仰起头,眉眼间带着几分痞气,嘴边也挂上浪荡不羁的笑。

  因为怕吵醒井婆婆,徐良科压了压声音,冲楼上喊:“走吧公主,天亮之前指定把你送回来!”

  井以低头望过去,正想说话,梯子忽然微微晃了一下,井以和凌乐安都吓了一跳,凌乐安稍微前倾了一下,井以下意识把双手张开。

  阴差阳错之下,两个人姿势不伦不类地拥抱在一起。

  楼下的邱炬连声大喊:“小科小科小科!帮忙扶一下。”

  徐良科连忙重新帮忙扶住梯子,井以确认安全以后,才慢慢和凌乐安分开,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凌乐安脸上还是那副坚定的神色,像童话故事里带人私奔的王子,井以恍惚觉得……如果真的把手搭上去,他们说不定就真的要从世界上逃跑,去未知的地方颠沛流离了。

  她笑了一下,凌乐安可能是王子,不过嘛……自己又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公主。

  “好,”井以干脆地点了点头,“等我换个外套。”

  她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些颗粒感,带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沙哑。

  凌乐安从梯子上下来,邱炬一边扶着梯子一边仰头大喊:“多穿点!外面刮风了!”

  井以在楼上听到了他说的话,考虑了一下,又拿了一条长围巾围到自己脖子上。

  她动作利落地沿着梯子爬下来,走的时候还不忘了把窗户关上。

  徐良科又把井以那辆电动车推出来,凌乐安和井以坐那辆自从回来以后就没有骑过的摩托车。

  井以坐在凌乐安后面,这回不用他说,井以就自觉地搂住了他的腰。

  但是凌乐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为载着井以,所以他骑得很慢。徐良科和邱炬刚开始时还在他们后面,没一会儿就直接超过去了。

  连载着两个人的电动车都比他们快。

  徐良科回头看着他们俩,快被凌乐安气笑了,他舔了一下牙,忍不住吐槽:“小安,你骑快点能咋地啊,阿以还能被风吹走了?”

  井以没忍住笑了下,在凌乐安耳边问:“小安,你有D证吗?”

  她沙哑的声音在凌乐安耳边响起,凌乐安耳朵都被风冻红了,他没有转头,目视前方点了点头。

  井以伸出手帮凌乐安捂住他被风吹红的耳朵,又觉得不方便,干脆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给凌乐安围上了。

  凌乐安能感觉到自己整个耳廓都在发烫,围巾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掺着寒风灌进他肺里,让凌乐安有些不会呼吸。

  “那我们快点吧。”井以声音里带着兴奋的笑意,催促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

  徐良科看着从自己身边“唰”一下经过的摩托车,嘴角扯了扯,然后悠然淡定地和邱炬选择了抄小路。

  风声呼啸在耳畔,井以反而畅快地笑起来,现在还没到入睡的时候,路边家家灯火都亮着,当骑着摩托车飞驰在路上的时候,会有一种翱翔在橙红色星河中的错觉。

  她闷闷的笑声清晰地响在凌乐安耳畔,让凌乐安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他们两个彼此。

  凌乐安伏低身子,拧下油门,逆着风提高了速度。井以牢牢地抱着他劲瘦的腰,兴奋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最后还是井以和凌乐安先一步到了山脚下,两个人倚在车边等了五六分钟,才看到徐良科和邱炬的身影。

  从山脚到寺庙的路上都挂满了灯笼,映得道路看上去很明亮,今天的年轻人好像格外多一些,从五六岁的孩子到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都有,交谈声为这条路增添了几分热闹。光是在路上这几分钟,四个人就和许多人擦肩而过。

  不时有人停下脚步看向他们,因为四个人在人群中实在太显眼了,尤其是凌乐安和徐良科。井以和邱炬裹得严严实实,闷头往山上走,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而另外两个就像感受不到冷一样,两张俊逸的脸完全暴露在外面。

  他们俩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一个总是微抬着头,满身贵气;另一个则骨子里透着一股浪荡不羁。两个人只是站在一起,就足够夺人视线。

  两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有种不易近人的冷漠,徐良科和凌乐安并肩走着,漫不经心地跟在井以和邱炬身后。不时会有小姑娘驻步,脸红心跳地看着他们。

  井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扭头对邱炬问道:“阿炬,你们今天下午没来逛庙会,那你们干啥去了?”

  一说起这个邱炬就来了精神,他把围巾从嘴边扒拉开,兴奋地说:“邻居家王婶和张姨吵架了,吵了一下午!”

  井以哭笑不得,问:“……那你们就看了一下午?”

  “何止啊,”邱炬感慨地说,“我们走的时候还没吵完呢,眼看就要打起来了,但是小安忽然说想要拉着你一起出来玩。”

  邱炬笑得眉眼弯弯,路上那一盏盏灯倒映在他满是笑意的瞳孔中,让井以莫名觉得很开心,她也不说什么,就只是笑。

  寺庙里人果然更多一些,但是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好参观的东西,所以进来的人转上两三圈,基本就离开了。

  井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半了,灯会也快要结束了,他们勉强算是蹭上了一个尾声。

  寺庙里的小和尚和他们很熟悉,知道四个人想要红布条以后,就大大方方地给他们拿来了一大把,小和尚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说:“在这上面写什么愿望都可以,求财、姻缘、求子……我们寺求姻缘很灵的。”

  凌乐安听到这里,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红布条。

  井以第一个写好了,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今天的游客所写的红布条都被放在同一个筐里,等待着明天被挂到树上。

  徐良科也写完了自己的愿望,邱炬笔一直没有停过,密密麻麻写满了整个布条,徐良科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打断他的动作。

  在邱炬瞪眼看过来之前,徐良科难以置信地笑着问:“阿炬,你这是打算在上面写作文吗……?”

  邱炬抛下笔跟徐良科打打闹闹,井以站在他们俩旁边,忍不住边写边笑。

  凌乐安犹豫片刻,也写完了自己的愿望,他只写了短短一句话,红布条从井以眼前一闪而过,所以她没看清楚凌乐安究竟写了什么。

  井以自己写的愿望是“想和大家永远在一起”。

  听起来有点幼稚,但是井以是真的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小和尚悄悄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想的话可以自己选个地方把红布条系上,自己动手和别人来做体验肯定不一样。

  四个人都挑了个自己喜欢的位置,把布条系到了树枝上。

  凌乐安所写的布条被他系在了一根高高的枝桠上,他系完以后就站在树下,微微仰头端详着那些数不清的布条。

  井以看着他严阵以待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不过又有点好奇他究竟写了什么。

  徐良科和邱炬走进去屋子里烧香,井以听到他们在叫自己的名字,井以清脆地应道:“来了。”

  她回过头冲树下的凌乐安挥了挥手,喊:“小安。”

  凌乐安思绪抽离,三步并作两步向她走过来,然后两个人并肩走进了寺庙破旧的主殿。

  在他们身后的夜色中,细微的风吹得整棵树上的红布条都轻轻拂动,那一根根红色的布条乍看上去简直像是树自己长出来的叶子一样。

  这颗菩提树上承载了太多人的愿望。

  风吹过凌乐安的那根布条,把里面写的一行字露了出来:

  希望井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