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以抿了抿唇, 收拢起弥散的思绪,打起精神来看向镜头。

  凌乐安站在两个兄长身边,他和井以之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他侧头望着她。

  张妈在凌擎宇的帮助下终于明白了这台相机究竟如何使用, 她试着拍了一张。

  于是这一瞬间的画面被定格下来——凌乐安看向井以, 他优越的侧脸轮廓在整张照片里显眼又突兀,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深沉和炽热。

  而井以对这一切都不知道,她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待凌乐安。

  往常只要是凌乐安在的场合,井以总是会有意无意注视他两眼, 现在她却不动声色地回避着跟他视线交会, 就好似他们不熟一样。

  凌乐安也隐约察觉到井以最近几天在躲着自己。

  是因为自己的感情被发现了吗……?凌乐安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他低下头, 脸上闪过一瞬间受伤的神色, 额前的碎发挡住他黑沉的瞳孔。

  张妈说:“大家看镜头……一、二、三,来,茄子。”

  两人同时把所有情绪藏好, 所有人都站好, 脸上露出完美得体的笑容。

  但是不论是凌乐安还是井以,眼神里都藏着几分失落。

  凌乐安的失落被他用微笑掩盖住。

  井以失落其实是因为她已经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小安。

  井以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害怕自己心里那股隐晦见不得光的占有欲, 害怕“喜欢”的萌芽会成长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也害怕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井以从前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胆怯的人,所以她需要很多很多时间,让自己好好想清楚这件事。

  因此,井以逃走了。

  ***

  新学期开学, 大一下学期的课比上学期多很多, 越发繁重的学业反而让井以觉得安心。她最近对待学习的态度, 简直比高三时还要热情。

  邱炬看得目瞪口呆, 当然,他自己也没轻松到哪里去。临床医学这个专业本来要学的东西就多,这学期还加了解剖学。

  邱炬在正式上这门课之前已经给自己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但是当他真的接触这门课以后,他还是连着吃了一个多月的素。

  阎斯年听他吐槽完最近的伙食以后,还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问:“阿炬,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要昄依佛门了哈哈哈哈哈瞧瞧这小脸瘦的,没多少肉了都。”

  井以也看向邱炬,发现确实邱炬确实瘦了不少,脸上那点婴儿肥都不见了,井以天天和他呆在一起没看出来,阎斯年一说她才意识到邱炬竟然瘦了这么多了。

  邱炬对着镜子自我欣赏,满意地说:“这不是显得我五官更立体了吗?不过我是不是该去理理发了,头发好像长了不少。”

  自从头发被剪了以后,这还是邱炬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来,另外三个人都有些意外,但是见邱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这么坦然,也就没说什么。

  阎斯年摸着他毛茸茸的发茬,摇了摇头,说:“还是胖点可爱。”

  井以也把自己面前那碗没有吃过的面推给他。

  邱炬幽怨地说:“阎哥,我都快二十了,哪有二十岁的男人会稀罕‘可爱’这个词啊?”

  “不是挺好的吗?哥稀罕呗。”徐良科扯着嘴角嬉皮笑脸,换来邱炬一个头锤。

  井以笑着看他们打打闹闹,忽然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比起让人捉摸不定的所谓“爱情”,“友情”这种东西更加温和,也不会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人的心。

  电话忽然响起来,井以走到面馆外面去接电话。

  立春早已经过了,外面的风吹面不寒,地上冒出了短短的幼苗,柳树上也长出嫩黄色的新叶。

  井以用手轻轻拢住几根柳条,低着头说:“嗯……等没课的时候我就回去,这段时间课比较多……没有不想回家,您想多了。”

  电话那头是韦太太,自从开学以后,井以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回去了,韦太太不是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前几次井以都找不同的理由拒绝了。

  “您别担心我,想我的话可以打视频电话呀,”井以自知理亏,温声安慰着韦太太,“……嗯,知道了。”

  井以站在柳树下,稍远处是一座稍显破旧的游乐场,她不知道从电话里听到了什么,迟疑了片刻才轻轻说:“我也爱你,妈妈。”

  韦太太被她一句“妈妈”喊得不知所措,连刚刚要说的话都忘了,挂了电话以后愣了很久,才想起来拿帕子擦拭眼泪。

  井以挂了电话,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徐良科,她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也出来了,小科?”

  “出来拿钱包。”徐良科指了指摩托车,他把摩托车驾驶证考了,现在已经能光明正大地骑车了。

  井以看他居然把钱包大大咧咧地扔在储物箱里,忍不住吐槽一句:“也不怕丢了……”

  “丢啥,咱这小破地方,都十多年没人丢过东西了。”徐良科懒洋洋地回答。

  他走到井以身边,懒得站直,没骨头似的倚在大柳树上,徐良科头发大概剪过了,是比邱炬还短一些的毛寸,五官端正但是带点痞气,他刚想掏出烟来,跟井以对视一眼,又把烟盒塞回去了。

  井以盯着他身后的树干说:“小科,树上好像有蚂蚁,都爬到你身上了。”

  “卧槽!”

  徐良科动作麻利地从树干上弹起来。

  徐良科转过身,井以好笑地替他拍着后背的衣服,再三检查没有蚂蚁留在上面以后,才让他转回去。

  徐良科闲不住,随意拨了几下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柳枝,突然问井以:“阿以,你最近怎么回事儿?”

  “什么……?”井以睁大眼睛问。

  “别装了,”徐良科突然扯了几根柳条下来,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编柳圈,脸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色,单眼皮半敛着,“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还能看不出来?”

  “……很明显吗?”井以沉默片刻,笑了下,“我好像……有点喜欢小安。”

  徐良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对她说:“喜欢就去追,憋在自己心里干什么?”

  井以没回答他的话,只是蹲下来,无聊地望着稍远处那座游乐园。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片刻,徐良科站着又扯下来几根柳条,说:“虽然根据我爸我妈他俩来看,爱情这东西纯属是狗屁,但是也不能因为一两个失败案例,就完全放弃对这种感情的期待吧。”

  “那什么才能叫喜欢?”井以漫不经心地问。

  徐良科猛地蹲下来,逼近井以。

  “诶,阿以……”徐良科嘴边带着浪荡的笑,“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没喜欢过我?”

  井以侧头看着徐良科离自己不过几厘米的脸,她笑了一下,忽然重新提起往事,说:“小科……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五岁生日那天,你喝醉了以后抱着我的腿,一个劲儿地喊‘妈’。”

  “……”

  徐良科的耳朵腾的一下红起来,他自觉挪开,拿带着纹身的那只手挡住半张脸:“……别说了别说了,我想起来了。”

  井以撑着脸轻笑,她目光眺望远方,声音被风拉得又轻又长,“那时候我就想……”

  徐良科抬起头,“想什么?呵,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我了是吧?”

  “不,”井以扭头看向他,“那时候我就想,我会陪你一辈子的,小科,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们不会分开的。”

  其实不仅仅是徐良科过生日喝醉那天,还有不久之前邱炬突然在梦里哭出来的那个晚上,和凌乐安声音嘶哑地拥抱住自己的那一刹那,井以心里都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大家要是能一辈子都在一起就好了。

  一辈子的友情比爱情更常见,也更让人有安全感。

  徐良科深深地看着她,忽然笑了,“……刚刚的话开玩笑的。”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手里编好的柳圈上,“我们也会陪你一辈子的,所以……”

  徐良科把柳圈摁到井以头顶上,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郑重地对她说:

  “阿以,你有什么事就大胆地去做,喜欢小安就去追,别留什么遗憾。”

  “……还是算了。”井以沉默片刻,抬手指着他们对面,轻轻说:“小科,你看那个游乐园,咱们小时候那么想去,一到放学就扒着墙角看……后来真的进去了,反而觉得没意思了。”

  就算运气好,能够彼此相爱,可是爱情这种脆弱的东西太容易腐朽,一不注意它就会变成一地狼藉。只要有一丝风险,井以就不会选择这条路。

  ……因为那时候我们已经不算小孩了。徐良科在心里回答。

  他随着井以的目光看了一眼破旧的游乐园,却没有再劝什么。

  徐良科从有记忆以来,井以脆弱的一面他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井婆婆突然昏倒,井以哭着给自己打电话,因为那件事给他留下的震撼太大,所以徐良科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

  也是因为那通电话,徐良科才第一次意识到井以毕竟也是个女孩。

  另一次就是现在。明明嘴上说着这么清醒冷静的话,井以看起来却像个委屈的小孩,站在游乐园的大门前,一边哭一边别扭地说自己一点都不想进去玩。

  徐良科眯着眼,顶了下腮,忽然轻轻拉起井以。

  井以诧异地看着他,徐良科挑了下眉,说:“阿以,不愿意想就别想了。走吧,我们回去吃饭了。”

  对不住了小安,徐良科一边往前走,一边面无表情地想,不是不想帮你,可是对阿以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井以(认真念纸条):“

  徐良科(玩世不恭)(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