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望着眼前的老者,微微叹气:“先生大可放心,我答应先师之事,绝不会食言。”

  鹤龄先生也同样看着年轻人清秀俊逸的面庞:“小殊,老夫知道你天性纯善,只是如今赤焰之案牵涉甚广,盟中的孩子们也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们的性命——”

  梅长苏温和笑道:“这一点还请先生放心,这条路容不得丝毫闪失,我必会谨慎行事。”

  鹤龄先生似乎没什么话说,半晌又道:“这琅琊阁的少阁主,同你从前可有交情?”

  梅长苏自然知道鹤龄先生的担忧:“我虽与蔺晨素无来往,但想他亦不是蝇营狗苟之辈,琅琊阁如今相助,不仅看着往日老阁主与家父的情义,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我们各取所需而已。”

  “只是如今你只能蛰伏江湖,却又要如何问询朝堂之事?”

  “天下苍生,不过为名利二字,若是将来,江左盟成了天下第一大帮派,又有琅琊阁造势,我何愁不能重入朝堂?”

  “你——”鹤龄先生微显震惊,忽觉风云变幻后生可畏,自己是真的老了,只慨叹道:“也罢,你既已有了计划,老夫自然信你,这江左盟原本就是令尊所建,托付与我,为防引人注意,蛰伏多年,籍籍无名,如今自当交还与你。”

  梅长苏起身拜了一拜,二人又交谈了些杂事,天色近晚,鹤龄先生满腹愁绪地离开了。

  蔺晨站在门口,看着那人拥裘围炉,手指摩挲着衣角,似乎在沉思什么:“梅公子不愧是三寸不烂之舌,一个下午,便把这江左盟收归囊中了?”

  梅长苏收回思绪,抬眸对上蔺晨的视线:“出什么事了?”

  蔺晨莫名其妙:“能有什么事?”

  梅长苏看着他不说话,蔺晨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你难不成还会读心术?我明明掩饰的很好啊!”

  梅长苏指了指他捏在手中的扇子道:“大冬天的都要晃着扇子卖弄风情的蔺晨少爷,怎么如今都快把扇子捏断了?”

  蔺晨紧握的手指松了松,忽略了卖弄风情四个字,大步踏进来坐在梅长苏对面,压低了声音:“两件事,我们的人查访聂锋将军的事情处处受阻,不过却从树人院得到了一个消息,当时谢玉凯旋归京时,替聂夫人带回了、”蔺晨原本提及谢玉有些讽刺的神情冷却下来,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低眉望着炉火的梅长苏,“带回了聂将军的半幅尸骨。”

  梅长苏没有抬头:“是真还是······假?”

  蔺晨望着对面的人,皱眉道:“聂夫人将那半幅尸骨葬在了金陵东郊的孤山。”

  梅长苏轻声道:“那就是真的了······”他吸了口气,却不知是不是被炭气激到,猛烈地咳嗽起来,几乎是撕心裂肺,蔺晨点了穴位,才缓过劲来。

  梅长苏接过蔺晨递来的水,望着浅浅的波痕,似是心中悲恸而不能发,许久之后,才勾起一抹笑意,寒意彻骨。

  “还有一件事呢?”

  蔺晨一怔,他差点忘了:“东海传回消息,靖王——要回来了。”

  梅长苏唇边讥讽冰冷的笑意淡了下去,眼底流露出一丝谁也看不懂的悲伤。

  蔺晨看着他的表情,安慰道:“金陵城的鲜血太多了,再怎么样,老皇帝也不会对他下手了。”

  “景琰啊,是至纯至善之人,以他的性子,必不会忍气吞声,只怕是,就算不丢性命,也不会好过了。”梅长苏想起故友,叹了一声。

  “需要提醒他么?”蔺晨问道,琅琊阁掌握天下情报,对这位自幼教养在祁王身边的皇七子也有所耳闻,实在是个刚正不阿、纯孝肝胆、至情至性的人,只是这在平时是优点,可半点不懂迂回,又未免令人忧心了。

  梅长苏摇了摇头,他如何不知道自己好友的性情,没有什么人能在此时劝住他的。

  一朝归来,最敬爱的皇长兄含冤而死,最亲密的好友一家被灭门,自小长大的赤焰军营覆灭于梅岭。

  梅长苏不知道萧景琰要如何接受这一事实,只是他坚信,钢铁意志如他,必能挺过去,而自己,大概是永远存于他的记忆中了。

  蔺晨在他对面喋喋不休:“你这边的事既然定了,明日我们便启程吧?秦大师前几日回了信,他一向对疑难杂症有兴趣,我们正好去看看,然后再沿着沱江去缥缈山好了,我前年在沱江上放了一艘游船,清清姑娘可弹了一手好琵琶,我们也附庸风雅一番······”

  山贼

  “阿嚏!”正懒洋洋窝在马车里的云蘅打了个喷嚏,疑惑地望了望碧蓝如洗的天空。

  云忱闻声勒马行至窗前:“小姐是伤了风寒?”

  云蘅潦草地给自己号了脉,摆摆手:“哪有,本姑娘身体结实着呢!”

  云忱笑道:“那便好,二小姐如今在药王谷将养这些年果然是大不一样了,老奴还记得前些年二小姐可是走两步就要昏倒的,一身的病症,老爷和夫人顾虑二小姐年幼,不敢下猛药,无奈至极才送去了药王谷。”

  云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一瞬的黯然,笑了笑:“我知道的。”

  云忱看了看天色,心想要快一些才能赶到下一个镇子了,便自去催促车夫。

  云蘅的心思却早已飘远,就连云家的大管家都以为是她有先天之疾而被送去药王谷啊?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那又为何天下人只知云家长房嫡女云飘蓼,而不知自己呢?

  正想着,云蘅忽觉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跃出了马车,云忱也第一时间有了反应:“二小姐小心!”

  果然,下一秒,马蹄被绊马索拦住,嘶鸣一声栽倒在地,马车几乎被弓箭射成了刺猬。

  林中窸窸窣窣,不一会儿就从四面八方围满了戴着面具的人,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云蘅叹口气,只能是山贼了。

  云忱镇定自若,上前一步,朝四面八方抱拳道:“各位好汉,哪个当家的出来说话。”

  山贼们交头接耳一会儿,站出一个戴虎头面具的:“正是小爷,看你也是个懂规矩的,留下钱财,自行离去吧。”

  云忱怔了怔,听声音倒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是拱手道:“原来是大当家,失敬了,在下乃浔阳云氏,特护送小主子回府,还请大当家行个方便。”

  山贼中又有一人快步走到他们大当家身边,压低了声音:“少——呃,大当家,这可是浔阳云氏的人。”

  云蘅好奇地看着二人,着实想知道被这位大当家的眼刀截住的称呼是什么。

  大当家一挥手:“什么云氏,没听说过,你,老头,快点把钱财留下来,不然——”他威胁地挥了挥手中的刀子,“这个小姑娘的小细脖子可就保不住了。”

  云蘅挑了挑眉笑道:“小孩,别说一个你,就是十个你,也打不过我啊。”

  这半天她算是看清楚了,这个少年根本没有多少武艺傍身,这个大当家恐怕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山贼。

  被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如此嘲讽,堂堂大当家的脸面何存!少年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大叫着:“谁都不许动手,我要单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山贼们扶额:“大当家的,您就算赢了这么个小姑娘,是多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