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主一怔,不明所以:“您此话怎讲?”

  那人冷哼一声:“云穆,你如今的确是家主了,但也不是一手遮天的,云家宗祠一向只有嫡系能进,便是庶子旁支也不得入内拜祭,若今日我不站出来,才是对不起这祠堂内的列祖列宗。”

  云夫人有些看不下去,便开口道:“族叔,这规矩我们也是懂的,只是在场哪里有什么庶子旁支啊?”

  大家都互相看看,的确,都是云家嫡系一脉的人,这老伯爷突然发难是何意?

  老伯爷眯着眼不说话,却是他身边一个男子开口了:“穆兄,老伯爷的意思是,若连庶子旁支也不得进这祠堂,那非我云家血脉的人,又如何能脏了这块地方呢?”声音中的威胁与幸灾乐祸已经不言而喻。

  云蘅紧了紧袖中的手,在看到云夫人大变的面色后,心中沉了下去。

  所幸云家主还镇定,并没有就此被唬住,不解道:“柯兄这是何意?”

  那叫云柯的男子还没开口,便被老伯爷抬手止住了:“好了柯儿,穆儿是见过大世面的,你这样成什么样子。”

  云柯闻言,便收了眉眼中的急色,笑道:“是是是,我鲁莽了,穆兄,只是我们来浔阳之前,巧遇了一对上了年纪的母女,她们讲了件奇事,不知道穆兄可愿一听啊?”

  也不待云家主做出回应,便堂而皇之地冲外面挥了挥手:“请二位进来。”

  云家主面色微沉:“柯兄,这里可不是你的府邸。”

  云柯却混不在意,反而笑道:“哎,穆兄这是哪里话,大过年的,权当我送给穆兄和嫂子的见面礼了,哦,还有两位,侄女。”云柯诡谲的目光扫过云蘅,然后兴味盎然的看着门口走近的二人。

  两个人皆是荆钗布裙寻常百姓的打扮,云蘅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只是其中那个较为年轻些的女子抬头的瞬间,云夫人惊叫了一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几乎站立不住,云家主一手扶着云夫人,将她交到云飘蓼手中,一边道:“族叔,祭祖岂可误了时辰,如今怕是没有时间在这里听什么故事吧?”

  老伯爷转动着铁核桃,闻言道:“哦?我倒是觉得,误了些时辰,祖宗们想必也不会怪罪我们这些后辈,但若是真让什么野种混了进去,那才是大不孝,穆儿,你何必着急,不妨听听。”

  云柯指了指那个年老的女子:“你们把那天的话,再说一遍。”

  那个老人颤了颤,遂点点头,也不抬头看人,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老身原是汇口镇的一个接生婆,九年前被人接去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别院,替一位夫人接生,夫人尚有两个月才足月,便留了老身在别院中。却不料夫人突然早产,情况极是凶险,胎位不正,出血太多,那位夫人竟然还有医术在身,拼着一口气留下一个止血的药方,才昏厥了过去,老身就是靠着这个药方,才救下了夫人的性命。”

  云夫人的脸色已经苍白,摇摇欲坠地依靠在云飘蓼身上,云家主的眼睛里是滔天的怒火,却无法发泄。

  “那个孩子呢?”云柯问道,一副甚是同情的模样。

  接生婆闻言摇了摇头:“是个男婴,在母体时间太长,又被脐带绕颈,还没出生,就没了。”

  云夫人发出了一声似哭似悲的哀鸣,眼中的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你在我云家宗祠面前,提这些事情,是何居心!”云家主终于忍不住怒喝道。

  却听云柯又道:“你且抬起头来,看看这里可有你说的那位夫人?”

  那接生婆闻言抬起头,还当真一个一个看过去,眼神停顿在云夫人身上,叹了口气:“便是这位夫人了,夫人当年伤了身子,如今可还好?”

  云飘蓼挡在云夫人面前,叱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如此诅咒我的母亲,我云家主母?这般胡言乱语,蛊惑人心,来人,给我打出去!”

  寒夜

  云飘蓼这般当机立断,倒令对方惊讶了一把,可还没等护院冲进来,便听老伯爷道:“穆儿,你真要让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退下!”云家主咬着牙喝了一声,护院们互相看看,直到管家云忱忧心忡忡打了个手势,才退了出去。

  “阿爹!”云飘蓼叫道,温婉的脸上染了急色,她已经隐约明白了这些人今日的来意,如今直接否认赶出去是最好的办法了,怎么能由着这些人继续闹下去。

  云家主没有看她,反而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云蘅,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道:“不知几位找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人来究竟是何用意?无凭无据便如此非议我云家主母,我云穆虽是医者,但可不是吃素的。”云家主的目光定在那接生婆身上,寻常人在这种压力之下早该有所反应,却不料那接生婆居然面不改色。

  “老身只是说实话罢了,这位老爷要证据,老身这里也有,正是夫人当年留下的药方,这字迹总做不了假吧?”

  云飘蓼冷笑一声:“你倒是有心,九年前的药方也巴巴地留着。”

  接生婆依然那副样子:“这些年老身凭借这个药方也着实救了不少人,自然要留着的。”

  云柯伸手接过药方,打断了云飘蓼的话:“依我看,这药方,的确是嫂子的字啊,穆兄,您看呢?”

  云家主没有去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一个药方而已,又能说明什么?”

  云柯唇边勾起了一抹笑:“说的也是,那你呢?你又有什么话说?”

  那个稍稍年轻些的女子同样颤了一下,抬头飞速地看了一眼,被云家主扶着,闭着眼垂泪的云夫人,嗫嚅道:“奴家——”

  “慈姑。”一声叹息几乎微不可闻,可偏偏却让那个女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云夫人此时已经撇开了此前的虚弱,站直了身子,对着那个女子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为何叫你慈姑?”

  那个名唤慈姑的女子突然跪了下去:“主子说,慈姑性寒,能解百毒,可化淤血,可医难产,可治疮肿。”

  “你还记得啊。”云夫人声音轻飘飘的,似是一声叹息。

  慈姑以额抵地一言不发。

  云柯又道:“说啊,你娘方才讲的,是真的吗?”

  慈姑闭着眼睛,痛苦地开口:“是,奴家原是别院里的婢子,夫人第二胎一直不好,浔阳又湿冷,便去了别院养胎,奴家便跟在夫人身边侍候,夫人那一胎,的确是,是个死胎。”

  “可是后来,夫人还未出月子,我们这些别院的下人,就都被赶了出来,我一直以为是我们没做好,惹怒了主人家,却不想,一个月之后,别院竟然欢天喜地起来,各路贺喜之人络绎不绝,我好奇之下去打探,竟然得知,云夫人产下了一个女婴,取名芷蘅。而曾经、曾经一起做事的许多姐妹,都、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院子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云蘅的身上,云芷蘅这个名字,似乎都被人遗忘了。

  云蘅迎着所有的目光,无悲无喜,她该痛的,该怒的,该哭的,可她没有,她摸着自己的心,就好像这个关于身世的秘密,她早有预料一般,此刻比起胜利在望的族伯一家,比起被拆穿的云家主和云夫人,比起难以置信的云飘蓼,她反而才是那个最冷静的人。

  云蘅忽然一笑,摸了摸手腕的伤口,对老伯爷笑道:“您如此笃定,势在必得,是早已验过血了吧?”

  老伯爷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她的眼睛里没有惧怕没有恨意,平静的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暗自叹了一声可惜,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听到消息,便尝试了古法滴血验亲,你的血同你的母亲并不能相融。”

  又大声道:“云家骨血乃是大事,之前只验过母系,如今验过父系后再做处置。”

  便立刻有人备上了盛着清水的瓷碗,老伯爷闻过后点了点头,对着一脸阴沉的云家主道:“你也看看,省得日后有心人说我们欺负孤女。”

  “不用验了。”云家主沉声开口,“云蘅不是我云家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