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剑势转急,和着琵琶,直将这一树秋叶扫落一地。

  琴声毕,剑势收,云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循声望去,见有女子一袭素衣落座于廊前,正抱了琵琶,眼神灼灼发着光芒。

  “宫羽姑娘。”云蘅笑着打了招呼。

  宫羽抱着琵琶起身,款款走过,又同郑大娘问了好,才对云蘅温柔笑道:“原是青黛想学琵琶,今日特来教她,却不料恰好碰见云姑娘舞剑,一时忍不住才冒然插了进来,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哎,宫羽姑娘这话说的,蘅丫头一人舞剑,若有你琴音相伴,那更是艳冠绝伦,天作之合。”

  还不等云蘅再说话,身后又传来击掌声:“丫头的剑法果然有进步,倒叫我甚为欣慰了。”

  云蘅身形一僵,拿着剑的手忽然颤了一下。

  倒是郑大娘迎了上去道:“公子可是饭菜不可口?怎么寻到后院来了?”

  楚逴闻言行了一揖道:“是在下鲁莽了,只听闻后院传来雷鸣铿锵之音,寻声而来,却见故人,一时走了神,误入后院,实在是惭愧。”

  故人?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云蘅,云蘅深吸了一口气,收了剑转过身去。

  仅仅是三年不见,楚逴身上的气质却比之前更为稳重,据说这几年楚家主身体越发不好,楚逴身为少主,几乎是一力处理族中一切事物。

  云蘅提起一个笑容,唤道:“师兄。”

  所幸这里僻静,郑大娘特意安排了一处小院,让二人叙旧。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也许有太多想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云蘅便自顾自盯着楚逴身上墨色的玉佩看个不停。

  最终楚逴先笑了起来:“你若是这样想要,这块玉佩给你就是了。”

  云蘅眨巴着眼睛,半晌才问道:“师兄,唔,师兄怎么到廊州了?”

  楚逴笑道:“我来廊州自然是梅宗主相邀,怎么,师妹掌管着沧巫阁,居然不知道?”

  云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沧巫阁一向与江左盟泾渭分明,除了基本的安全之外,梅长苏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沧巫阁都绝不探查过问。

  楚逴微微敛了笑意,看着云蘅,有些慨叹道:“几年不见,丫头果然长大了。”

  云蘅也一时思绪飘忽,想起了在药王谷时的种种,自己小时候是个话痨,师兄师姐们都不胜其烦,连素老头见了自己都绕着走,只有师兄肯带着自己翻山越岭,教自己辨别药草,听自己一路喋喋不休。

  “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吧?”云蘅问道。

  “师父自然身体健朗,只是常常念叨你,这些年也不回去看看。”楚逴见云蘅低下头沉默不语,又叹了口气道,“当初云家的消息封得紧,知道此事已是两个月后,师父特地赶去了那座山找寻你的踪迹,找不到你的人,便去云家同云家主大闹了一场,后来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师父才愤愤带了人回谷,但却依旧派了人到处找你,最终还是梅宗主送了消息回来,师父才放下心。”

  云蘅眼底隐有泪光,清了清嗓道:“当初一心想摆脱任何与云家有关的一切,便特意隐去了痕迹,更何况几场大雪之后,哪里还能找的到人。”

  “师父见你情愿去江左盟也不肯回来,便知道你是伤了心,他也从来没强求,只是偶尔同梅宗主的信里会问起你,这些年你越发出息,在江湖上也有了名声,师父难得放心。”

  云蘅弯了弯唇角,声音有些哽咽,一边还假意抱怨道:“臭老头,我都躲他那么远了,还要找苏哥哥监视我。”

  楚逴听她正儿八经叫了半天师父,这会儿又成了臭老头,便知道诸多心结已经解开了,因而也露了笑意道:“说起来,从五年前梅岭之行后,你便再也没回过谷,不如,回去看看吧?”

  南楚奇闻

  云蘅深深吸了口气,望着外边正盛的日头,轻声道:“师兄,这些年,我是怕极了,才不愿回去。”

  楚逴微微意外:“怕?药王谷的人又不能吃了你,还是,你怕在药王谷见到云家的人?”

  云蘅在听到云家时,眼睫微微颤了颤,摇了摇头:“三年前,我流落至廊州,正因我无家可归,他才会留我在身边,我很怕,他又想将我送回药王谷,不再管我。”

  楚逴蹙眉,万没想到是这样奇怪的理由:“他?你说的是梅宗主?”

  云蘅点了点头,楚逴更为奇怪:“此话怎讲?你同梅宗主,又是何时认识的?”

  云蘅避重就轻地回答:“七年前,在抚州。”

  楚逴微微疑惑了一瞬,但教养使他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更何况梅宗主似乎并不是什么恶人,也许——楚逴诡异地看了自家师妹一眼,难道小丫头动了什么心思?

  但楚少主考虑到长兄如父,决定还是开解一番,便道:“你还小,有许多事又不懂,只一味知道浑赖着,若你真不想离开梅宗主,当要与他讲明白,否则如此,一来断了一份师生之谊,叫人说你不知师恩,二来梅宗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反而平白惹了人家厌烦。”

  云蘅看着香炉里冉冉升起的烟雾,似乎眼前也变得氤氲,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他明白的,我也明白的,也许正因为太明白了,才会害怕。”

  楚逴听得直皱眉,表示小丫头的心思太难猜,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小丫头片子,一边又带了一丝老父亲的惆怅,想着师妹也不是那个整天追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了,又不禁想起当年这位梅宗主的继任大典的一面之缘,的确是天地间难得的人物,不过,此番应约来廊州,正好要仔细考察一番,以免这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整日替人家卖命,却还是白忙活一场。

  此时此刻,正在与慈云大师辩经的梅长苏,突然打了个喷嚏,原在内堂修习心法的小飞流立刻凑了过来,睁着大眼睛望着苏哥哥,那平日凛寒如千年玄冰的小脸,有了片刻融化。

  梅长苏轻轻摸了摸飞流的脑袋,低笑道:“苏哥哥没有事,飞流继续去修习心法吧。”

  慈云大师摇头道:“阿弥陀佛,修习心法最忌中断,可这位小施主竟然收放自如,实在是——”好像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形容词,便一味感慨了几句。

  “飞流心智未开,做任何事,反而比旁人更专心一些,心法上也难得地突飞猛进,即便日后与胜过他许多的高手过招,也能随时全身而退就是了。”梅长苏温和道。

  慈云大师笑道:“自秦老道归隐后,老衲便再未出手,只听梅小友所言,倒着实想在小施主心法大成后,与他切磋一二。”

  梅长苏也笑了起来:“大师的武功早已臻入幻境,飞流只是个孩子,不过,若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日登顶武林,也未可知。”说到最后,眉眼却带了一丝愁绪。

  慈云大师心知此意,点头道:“小施主原先所习心法太过阴毒,幸好没有强行废除,而是想到了这种以纯阳之功压制的法子,只是这些年身体阴亏过度,幼时又被灌过各类毒药,如今百毒不侵,可内腑却也积累了过量毒素,即便洗精锻髓,也难保天年,阿弥陀佛,这东瀛秘忍之术,实在过于残忍了。”

  梅长苏眼底沉郁,云蘅也曾同他提起此事,那些东瀛组织劫掠了小孩去,除却对心法武功的非人训练,还有这样的抗毒训练,一点点灌进少量毒药,等逐渐这个孩子适应了各类毒药,便百毒不侵,难怪连蔺晨的迷药也不能起作用。

  忽然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以此对二人行礼后道:“师祖,那位蔺施主请这位施主回禅房一趟。”

  梅长苏皱眉,蔺晨回来却不先来见过慈云大师,便叫自己过去,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慈云大师倒不在意,摆手道:“既如此,梅小友便回去吧,小施主这边有老衲在。”

  飞流听见梅长苏要走,一阵风似的追了出来,梅长苏又花了好一番功夫安抚,飞流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内堂继续修习心法。

  “怎么了,这世上还有蔺少阁主处理不了的事?这样火急火燎地叫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