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请楚少主前来,原是为了三年前的一桩事。”梅长苏道。

  楚逴做洗耳恭听状,一边思索着三年前自己是否与江左盟有过交集。

  “不知楚少主可还记得三年前在耒阳的那桩命案?”

  楚逴微微诧异:“自然记得,还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去调查此事,之后各个线索都被切断,想来背后另有乾坤,事关楚家,我不能冒险,也便没有深究,难道苏先生知道些什么?”

  云蘅想起已经归入江左盟的兰娘,还有那封神秘的求救信,难道此事又有了什么新进展?

  交锋

  “原是楚家家事,苏某本不便过问,只是其中又牵涉到了一些秘事,思虑之后,才请楚少主一会。”

  楚逴点了点头:“不知苏先生有什么疑虑,也看看在下能否解答?”

  梅长苏看了一眼云蘅道:“阿蘅曾说,楚少主是带了暗卫前去查探李记当铺的,却仍然受了重创,苏某想,这必然不是普通刺客所为,不知可有什么线索?”

  楚逴回忆一番:“当日我虽然大意了,但身边潜藏的暗卫仍然有六人之多,就算对方武功高强,却也不该一声不响地毙了命,故而当日慌乱间我也有留意,我的暗卫皆是脖颈侧部有一伤口,贯穿咽喉,一击毙命。”

  “而能留下这种伤口的,依我所见有三者,大渝玄布的玄意飞天,东海姜家兄弟的踏浪行波,天泉山庄卓鼎风的飞鸟投林。”

  其实这些云蘅已经说过了,梅长苏一直在想,若说当时主使人是谢玉,那么与之亲上加亲的天泉卓家最有可能成为这柄利刃,但后来,又确定了悬镜司首尊夏江也参与其中,那么,夏江是否有这个能耐,调动大渝第一高手玄布呢?

  楚逴继续道:“此人武功远在我之上,我能逃脱,完全是因为他似乎颇有忌讳,隐藏了自己的武功路数,没有尽全力。”

  云蘅道:“有一点可以排除,东海姜家兄弟在那段时日的确不曾涉足中原。”

  梅长苏颔首道:“不错,若依照楚少主所说,此人有所顾忌而刻意隐藏了武功,所以苏某想,若是大渝的玄布,则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一来当时若是使了全力击杀了楚少主,必然有足够的时间毁去一切痕迹,无论楚家如何探查,也不会查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玄布身上去,二来就算查出,以玄布的身份,楚家也明着拿他没办法。”

  楚逴皱了皱眉,说道:“苏先生的意思是,这事最有可能是卓家?可是,我们楚家与卓家一向无冤无仇——”

  云蘅打断道:“师兄可还记得那封信?还有那些莫名其妙断了的线索?”

  楚逴便对梅长苏道:“是,当时我在当铺的密室发现了一封留存的书信,似乎是特地留在那里等人去看的,密室的开启之法只有当铺老板和楚家嫡系才知道,所以我想,那封信应该是李老板留给我的线索,只可惜,我只看到两个字,那封信就被焚毁了。”

  梅长苏定定看了楚逴一会儿,忽然从袖口取出一封信:“楚少主看看,可是这样一封信?”

  云蘅睁大了眼睛,也凑过去跟着看,却发现这并不是一封完整的书信,倒像是练笔用废的草纸,凌乱不堪又涂涂改改,同一个字写了许多遍。

  楚逴捻着那张纸细细辨别了半晌,最终指着角落里两个字道:“这两个字,似乎与那封信上的字迹相似。”

  谋逆。

  云蘅猛地抬头看着梅长苏惊讶道:“这是那封信!”

  梅长苏对着云蘅轻轻眨了下眼以示肯定。

  楚逴奇道:“这是怎么回事?”写信前还要打个草稿?修饰措辞?

  “这件事将楚家牵扯进来,原也是意外,甚至事情的一切起因,与李记当铺的老板也没有直接关系。”梅长苏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想同楚少主求证的事情已经得到了,兹事体大,正如楚少主方才所言,楚家不问朝事已久,楚少主若不想知道,我们便到此为止,日后苏某绝不会再将楚家一人一物牵入此事。”

  楚逴忽然明白了梅长苏的意思,“谋逆”二字,原本就涉及了皇朝最黑暗的秘密,而这位江左盟宗主既已亲口确认与楚家无关,那么楚家完全可以抽身而退,不再过问,以求保全自身。

  楚逴不答反问:“那么小蘅呢?论理,她是药王谷的人,还是楚家未来的少夫人——”

  “什么?”云蘅叫道,“什么少夫人?”

  楚逴一挥手打断了云蘅,十分严肃地看着梅长苏:“我不知道苏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件事与江左盟有何干系,但小蘅既然参与其中,就难免不被牵涉,楚家可以退,苏先生,那云蘅呢,您也能一样保全她吗?”

  梅长苏看着眼前一身墨色锦衣的年轻人,想着之前他的言行仿佛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世家公子,而这一刻,这个能够迅速判断情况而一针见血的人,才应当是楚家少主。

  云蘅不满道:“我才不需要被保护!”

  楚逴并不理会,而是看着梅长苏继续道:“云蘅还小,但我既然是她的师兄,就不能不问一句,苏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云蘅立刻道:“师兄!你不是不过问这件事吗!”

  楚逴道:“我可以不问汝南梅氏的梅长苏,但是,既然苏先生今日开诚布公地与我谈及此等秘事,我就不能不问。”

  云蘅还想反驳,便听梅长苏轻声道:“阿蘅,今日慈云大师闭关,你去给飞流护法,他该练心法了。”

  云蘅看了梅长苏清淡的神色,想着自己才惹了他生气,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又想着师兄虽然厉害,但苏哥哥还是能应付的,毕竟那个什么北方巨擘不也被苏哥哥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吗?

  某位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朝外走,一点也没想着是否要担心一下自家亲师兄。

  梅长苏看着轻合的大门,捻着衣角缓声道:“事已至此,楚少主可想好了?苏某敬重楚家,所以在这一刻,愿意彻底让楚家摆脱泥潭,但楚少主若是执意追根究底,那苏某只能拖楚家入局了。”

  楚逴抿了口茶:“无论是否愿意,楚家已然入局了,不是吗?让我来猜猜苏先生的身份吧?苏先生既说是找我求证,证明苏先生已有了定论,看来刺杀我的的确是卓家,而谋逆一事,分明牵涉朝堂,卓家与朝廷唯一的联系,便是宁国侯府,从时间来看,”楚逴看着梅长苏道,“这么说,苏先生是赤焰旧人?”

  梅长苏不动声色,他知道,楚逴能够猜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楚逴果然接着说:“我虽已出师,却依然时刻注意谷中动向,素玄兄接任少谷主,而同时,苏先生继任江左盟宗主,论理,你们之间应没有太多交集,可我与素玄兄言谈之间,他却对你推崇备至,或者说,药王谷的少谷主却听命于江左盟宗主。”

  “那么,我应该称呼您为梅宗主,还是,少帅林殊呢?”

  尽管梅长苏已经知道楚逴必然会猜出,可在听到那个久违的称呼时,依旧倏然收紧了手指。

  “最早,我是担心师父识人不清,才暗中观察了素玄兄许久,后来确定他的确做没有任何不利于药王谷的事,只是这几年,心中总是有疑虑的,但如今,我才算明白,赤羽营副将,自然会听命于他的少帅了。”楚逴笑着摇了摇头。

  “楚少主果然不同凡响,仅凭这些便能推断出苏某的身份。”

  “苏先生有恃无恐,告诉我了这样隐秘的事,也不怕我说出去,想必,不说江左盟,就是药王谷也入局了吧?”

  “素老谷主高义,救我于危难,又收留了卫峥,苏某感恩戴德,日后,也必定保全药王谷。”梅长苏道。

  “我知道,那天我也在,我在路上发现了素玄兄,后来去了绝魂谷,据说是小蘅在北谷发现了——还是叫苏先生吧?”

  梅长苏闭上双眼,便觉那一日的烈火与大雪尚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