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炸了毛,立在房梁上大叫。

  阿寒笑着接过信道:“姑娘这信它可载不动,还是从暗桩传回去吧。”

  云蘅“唔”了一声,伸手揉了揉额头道:“这样一来就慢了许多呢,不该说那么多话的。”

  阿寒一向冷峻的面色也带了笑意:“姑娘一遇到宗主就跟个孩子一样,总有讲不完的话。”

  “我也想回去了。”云蘅望着信嘟囔,“但是不行啊,庭生,唉,若是他知道了,一定挂心,我总要亲自安排妥当才好,又不能回去过上元节了。”

  阿寒闻言道:“既如此,在信中姑娘为何没有提及掖幽庭之事?”

  云蘅眉眼似有些沉郁:“我来之前他的身子便不甚好,今年冬天尤其冷,又因为年前几桩事叫他过于劳心,恐怕不太好过,这次去药王谷也是因为谷里有一眼药泉,性温祛湿,也许能助他过了此关。”

  阿寒见云蘅这几日总是忧心忡忡,以为是为了掖幽庭之事,却原来还是为了宗主的病情,自两年前他跟在云蘅身边,几乎所有最机密的事都经过他的手,所以阿寒也知道,尽管宗主三令五申,但云蘅从来没有停止过找能根治寒疾的方子。

  便听云蘅又道:“无论长老们如何劝,他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操心,既然劝不了,便只有帮他多分担点了,庭生既是祁王的遗腹子,身份至关重要,不能随便于信中提及,更何况,此人对他尤为重要,若再因此牵动心神,就不好了。”

  阿寒点点头,准备去传信时又想起一桩事,便问道:“恰是年下,姑娘不顺便问候老谷主一句?”

  云蘅怔了怔,摆摆手道:“素老头聪明着呢,才不在意这些虚礼,倒是将咱们廊州的照殿红给他拿去一坛,抵得过万金。”

  素天枢想来爱酒,尤其是照殿红,便连金陵皇宫,也只有在宫宴上才能开一坛赏赐下来喝,两百年前的那位于幽境采百花奇果酿得此酒的酒仙早已作古,天下间也唯有鹤龄先生窖藏着最后十数坛珍品,盟里也有酿酒好手研究多年,却依然无法达到此境。

  阿寒离开后,云蘅便躺回了床上,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深夜,才被谭老板的敲门声吵醒。

  谭老板看着云蘅眼下青影,试探道:“其实并不急于一时,姑娘不如明日再去?”

  云蘅摇摇头道:“早一天结束我也好回去,长留在金陵也不好。”

  谭老板闻言点头,再不多言,只将一身夜行衣留在桌子上,嘱咐云蘅多加小心,便退了出去。

  云蘅看着夜行衣笑出声,想着自己小时候时常穿着这身衣服从谷中溜出去玩,也不知几年没有这样的经历了,如今穿着这身衣服,竟然要闯大梁的皇宫。

  大梁皇宫守卫森严,内有皇后执掌六宫,为了这几年与越贵妃的明争暗斗,自然将阖宫上下整治得如铁桶一般,外有蒙挚这个禁军大统领,难怪做了这么多恶事,老皇帝还能睡着觉。

  云蘅恨恨想着,靠近城墙处,便察觉到了暗中的气息,整个皇城不可能只有明卫,这里里外外的暗哨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呢。

  云蘅收了心绪,屏息凝神感知着周围的气息,只几个呼吸便确定了周围暗卫的藏身之处,趁着禁军换防松懈之时,如一道轻烟,不闻一丝风声地避开了暗卫,飘进了宫墙之内。

  掖幽庭远离内宫,地处偏远,又不常有人打扫,深夜里偶尔狸猫叫一声,还令人瘆得慌,好处便是这种地方没有主子居所,故而守卫松懈,除了前些年下了狠手,这几年守卫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云蘅刚刚半推开窗,顺着窗户跃了进去,床上躺着的人便猛地翻了起来:“什么人!”

  云蘅颇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一个侧妃婢女,竟然有这么高的警惕性?

  晴儿点了灯,云蘅这才看见她一只手里竟捏着一把寒光乍现的匕首,晴儿见是她,似乎松了口气,收了匕首,又朝着窗外左右看了看,合上窗才轻声道:“我等了你许久,生怕出什么岔子。”

  云蘅看着晴儿动作,不动声色道:“蒙挚可是上了琅琊高手榜的,太过警醒,我不能冒险,只能等他离开。”

  晴儿怔了怔,点头道:“蒙大统领的确武功高强。”

  云蘅想,大梁第一高手,琅琊高手榜第二的蒙挚,怎么能是一句高强能说的清的。

  “这间屋子——就你一个人?”云蘅想,掖幽庭这种地方,不会有什么好的条件吧?

  晴儿闻言抿了抿唇道:“连着死了三个人,没人敢住进来了,总管没办法,就叫我一个人继续住了。”

  云蘅挑眉:“三个?怎么死的?”

  “一个病死了,一个没擦干净台阶上的水,陛下的一个美人摔了一跤,小产了,那个人也自然被杖杀了,若不是合族被灭,只怕又是罪及家人。”晴儿说到这冷笑了一声。

  云蘅道:“第三个呢?”

  晴儿忽然抬头直直看着云蘅:“我杀了,”见云蘅面无表情,又道,“一不做二不休,我还偷偷散布了这屋子有冤魂厉鬼的谣言,如此一来这屋子只有我一人,行事也方便一些。”

  “不过你放心,我自然不会枉杀无辜,那人是那位大学士府上的婢女,不知怎么听说了庭生的身份,她以为庭生是我的私生子,冒充了大学士之孙的名头,便日日以此威胁我,我只能先下手为强,在这样的地方,不狠心就只能死,我早已不怕死,但我不能死。”

  云蘅目光淡淡,半晌才道:“这是你的事,我无意过问,庭生在哪里,带我过去吧。”

  “从这里出去右转,最后一间房,原本这些孩子们都住一起,但庭生病了好些日子,掖幽庭总管怕他过了病气给其他奴才,便把他赶去最后一间屋子。”

  云蘅点了点头,伸手拉着晴儿的手腕,顺着窗子飘了出去,也亏得晴儿出身簪缨世家,这些年又极为机警,这才没有被吓得叫出声来。

  云蘅看着病榻上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的孩子,怎么也无法从他身上想象出,那个俊逸不凡令天下俯仰的皇长子的风采来。

  “他——和他像吗?”云蘅轻声问道。

  晴儿喉头忽然梗了一下,眼眶有些发酸,亦轻声道:“小主子在这种地方,受苦受难,怎能与殿——与他当年相比,”又顿了顿才道,“只是偶尔眉梢眼底,还有一些当年的影子。”

  云蘅细细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她原就不认得祁王,便安抚道:“不像才更安全一些,否则难免被有心人看了去。”

  暗夜来信

  “他怎么样?有没有事?”晴儿紧张地看着云蘅搭在庭生腕子上的手。

  云蘅淡淡看了晴儿一眼,想着她是真的关心庭生这个幼主,收了手轻声道:“就是发了寒热,明日会有人送汤药进来,喝几副就好了。”

  晴儿见云蘅说的轻描淡写,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云蘅点了点头,看着瘦弱的孩子叹了口气,他就像曾经的林殊,毫无选择地被所有人拼死留在了世上,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们是否愿意,在这个冰冷的世上,失去了一切,背负着最痛苦最沉重的仇恨与冤孽,而这个孩子,又是幸运的,也许从此,他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为这份痛苦所困扰。

  晴儿抿了抿唇,看着云蘅道:“既然,你们有能力将我救出去,为什么不把庭生也一起带走呢?”

  云蘅沉默了一下:“还不到时候。”

  晴儿不太明白:“要到什么时候?”

  云蘅看着她道:“我知道你担心你走以□□生的安危,你放心,我们暗中会保护他,而且,很快,也会有一个人在宫里保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