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笑着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便松开了云蘅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不过,苏哥哥会照顾好你,安排好你,即便没有我,你也会很好的。”

  云蘅看着他没有说话,直到飞流回来,才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闷。

  梅长苏只吃了两个元宵,剩下的自然全进了飞流的肚子,又贪吃了许多药王谷的点心,云蘅怕他积食,便逗着他在谷中四处纵跃玩耍,二人又过了几招,云蘅一边感慨飞流武功进步之快,两年前的他面对自己尚无还手之力,如今竟也要自己打起精神小心应对了,又一边努力将方才的情绪抛之脑后,不再去想它们。

  而三日之后的楚家祠堂,也掀起了一阵风雨,楚家少主以雷霆手段,将几个宗族长老手中的权力尽数收回,彻底把楚家握在了手中,就在整个江湖暗自为楚家少主的一鸣惊人而议论纷纷时,楚家少主楚逴执掌大权之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将楚家的势力首次伸向了南楚。

  这一行动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一则那些真正知道楚家祖辈秘辛的长老族叔们,已经被尽数拔除,二则其余楚家人对如今的少主更是心服口服,不敢有一丝违抗。

  当正准备从药王谷启程回廊州的梅长苏收到这个消息后,不禁叹道:“楚家少主,雷霆手段,当世之才啊。”

  这句话不知如何便传了出去,琅琊榜首、江左盟宗主梅长苏都如此推崇楚家少主,江湖人也莫不纷纷高看楚逴一眼。

  兰园归宿

  梅长苏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阿蘅是这样想的?”

  云蘅低头绞着手指,咬了咬嘴唇:“在金陵已经有妙音坊了,兰园,兰园虽然是个极好的搜集消息的暗桩,但也不好把控,客人也不如红袖招多,没什么大用。”

  梅长苏眼底隐了一丝笑意:“我以为,阿蘅是想把那些人捏在自己手里呢?”

  云蘅眸子微微黯了黯,她是曾这样想过,兰园这样的暗娼园子,一向都隐藏着那些道貌岸然的朝臣亲贵们最肮脏的一面,若是能捏在手里,便是捏住了朝堂上大半人的命脉,莫要说一个楼之敬了,至于这兰园的主人,似乎沧巫阁的阁主从来不需要将他放在眼里,连南楚尚书都能顶替,一个小小的张进更是不在话下。

  云蘅抬眸看向梅长苏,那双眸子里仿佛隐藏着氤氲的雾霭与千秋积雪,可却那样宁静,足以看透世人之心,云蘅轻声道:“苏哥哥,我是不是很残忍,我是不是变坏了?我看着兰园里那些姑娘,却只想着将兰园收为己用······”

  梅长苏眼波微动,颇为怜惜地摸了摸云蘅的脑袋:“那阿蘅为何从金陵回来,又要我处理了兰园呢?”

  云蘅垂着眼眸道:“童路大哥为了给妹妹报仇,险些重伤身亡,童大娘也险些被派去灭口的人杀害,若不是江左盟的人去的及时——”云蘅吸了口气,“当我看着他们,我就想,那些女孩子都有父母,都有亲人,即便一时凄苦沦落风尘,可这世间,总有人为她们难过,已经发生的事我们无法改变,可剩下的女孩子,我却不忍心再利用,不能因为我们,就让她们付出生命,师父说,在医者面前,每一条性命都是平等的,可我若是将她们亲手推向不复之地,就不配为医者。”

  梅长苏轻轻一叹,抹去云蘅的泪珠:“阿蘅,一直是个心软又善良的孩子,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你拖进这个漩涡里。”

  云蘅使劲擦掉眼泪,猛地摇头:“是我自己要来的,云蘅要一直陪着苏哥哥的!”

  “你从前不信,可如今也该明白,跟着我,踏进泥沼,注定无法不染污棹,仇恨交织、鲜血淋漓,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故友相叛,这世间最残忍之事,却要你亲眼去见证,阿蘅,你还是这样美好的孩子,若是你的双手沾染了鲜血,你的心也蒙上了仇恨,阿蘅,我此一生,都会追悔莫及。”梅长苏痛苦道。

  他当然明白云蘅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这样坚强而聪慧的孩子,连一只灵貂也要救的孩子,最是心软而善良的孩子,却看见了人性的贪婪与肮脏,要去做与自己本心相违背的事情,又会是怎样的痛苦和郁结。

  所以当云蘅提出来将兰园收为己用时,梅长苏并未阻止,也未提出什么异议,因为他过于了解云蘅,当这个孩子真的看到兰园的境况时,是绝不可能再去利用那些无辜而悲惨的女子的,当然,梅长苏内心也隐秘地盼望着,云蘅能够看清这条路的凶险与残忍,那样,他才能够更好地将她保护起来,让她永远纯粹而美好。

  可正如同以往每一次因此事而起的交锋,梅长苏都以失败告终一样,这次也同样。

  云蘅伸手握着梅长苏温凉的指尖,轻声道:“如果我真的做了,苏哥哥也会难过的吧?”

  梅长苏看着她:“是,我们如今在做的事,都是不得不做的,我会难过,却不会退缩,为了让恶贯满盈之人倒下,即使让我去朝无辜者的心上扎刀也没关系,”轻叹了一声,“阿蘅,你看,这便是你我的不同,若是兰园的利益足够大,我并不会在乎个人的生死,而你,却还是这样善良的孩子。”

  云蘅静静地看着他,便听梅长苏道:“我会处理掉兰园,只是因为兰园存在反而没有更多的用处,你明白吗?”

  云蘅忽然感觉心底有什么弥漫而过,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半晌才哑声道:“你一定要将你做的事说的这样狠绝吗?苏哥哥,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梅长苏惨然一笑,“阿蘅,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不都看到了吗?我为了布局,谁都可以利用,谁都可以舍弃,即便是我自己——还是你以为,我只是你的苏哥哥呢?”

  闻言云蘅却笑了起来,只是摇摇头道:“反正我知道,苏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这个世间,都不会有比苏哥哥更好的人了,你不要故意说这些话,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你说这条路黑暗又肮脏,如果注定要难过,那两个人一起分担,总比一个人承受来的好,不要为我担心,我已经长大了。”

  梅长苏怔怔地望着她,脑中还回荡着她说的话。

  “如果注定要难过,那两个人一起分担,总比一个人承受来的好。”

  是这样吗?这条注定了自己一个人要走下去的路,即便是身边故交挚友也无法陪自己走下去的路,真的可以让她陪自己走下去吗?背负的七万冤魂,血海深仇,真的要拉她一起分担吗?自己一个人走了六年,是真的——有点累了。

  不去管梅长苏的纠结,反正苏哥哥也不是第一次想赶她走了,云蘅却觉得这些日子郁结的心绪仿佛散开了,就像梅长苏所说,自己终究还是遵从本心做出了选择,虽然自己并没有那么善良,但一直都是尽力将无辜者的牺牲降到最低,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至于梅长苏自我厌弃的话,云蘅根本没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苏哥哥就是世间最好的人,苏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只除了总想赶她离开这件事之外,当然,就连这件事也是出于善意的。

  “阿寒。”梅长苏看着云蘅恢复了往日生机,欢脱地去找飞衍之后,这才开口。

  阿寒方才看到了梅长苏的手势,便没有随云蘅一起离开,而是静候梅长苏的吩咐:“宗主有何吩咐。”

  梅长苏转动着手中茶杯,眸底含了一丝冷意:“张进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的性命,如今又惹得阿蘅平白难过了这些日子,如此看来,他也不必活着了,兰园的孤魂已经够多了。”

  “是,属下明白了。”阿寒应道,自然明白宗主这是要出手除掉兰园了,张进虽然是个善于经营的,但他的儿孙可不是,他一死,这兰园也就废了。

  “那个管家,找人好好安置,张进不会信任他那些不肖子孙,倒是这个管家,手中肯定还有底牌。”梅长苏讥诮道。

  “宗主,可要——”

  梅长苏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这个人留着恐怕会有大用处。”

  阿寒敬畏地看了梅长苏一眼,他也不知道,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主子,如何会有这般料事如神的本事。

  当阿寒正要隐下去时,梅长苏又补了一句:“兰园的女孩子,都交给阿蘅妥善安置。”

  阿寒微微疑惑,处理兰园的事既然避过了云姑娘,怎么这些微末小事,却还要云蘅一个沧巫阁阁主来出面,但无人会质疑江左盟宗主的决策,遂领命而去。

  梅长苏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冰凉的手靠近炉火煨着,他知道阿蘅同情那些女孩子,又因为曾经想要利用她们而心怀愧疚,这才特地将这件事交给云蘅去做,只盼能使她稍稍安心。

  梅长苏想起方才云蘅提起的童路,微微摇头,倒不是说他不信任此人,而是楼之敬如今还未放松对童路的警惕,再去抛头露面地做事是不明智之举,他只能在金陵潜伏下来,但若是如此,似乎金陵那边的人,还是不够。

  一个身影浮现在梅长苏眼前,他倏然紧紧握住了手中的茶杯,旧时亦师亦友,袍泽情深,只是不知,故人心仍在否?

  宫羽入京

  云蘅正翻着玉清清从北燕送回来的消息,玉清清是公孙家族嫡女出身,学的东西自然不只是闺诫闺训,江湖世家不比侯门亲贵,非要男子来继承爵位,所以每一个嫡系子女都是依着下任家主的标准来培养的,更何况玉清清离家出走后倾城一舞名声大噪,又在风月场所辗转多年,对于获取情报这种事情,自然是手到擒来。

  玉清清在阿珏的帮助下,在北燕都城建起了倾城坊,比起那些勾栏院,倾城坊反而是个风雅清贵之处,姑娘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玉清清长袖善舞,在北燕的高官贵族之间也是游刃有余,更不用提与北燕六皇子搭上了关系,从此倾城坊有了六皇子庇护,也无人敢闹事。

  “六皇子······”云蘅念叨着。

  梅长苏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阿蘅觉得六皇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