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字一号房里等了许久的老大夫,一见梅长苏进来,便激动地行礼:“小老儿见过宗主。”

  梅长苏神色峻冷:“还请您替阿蘅看看伤口。”

  老大夫忙不迭地应是,他原就是赤焰军中的军医,因伤了腿不便行军,便被林帅安排在了云城,如今既然知道梅长苏的身份,自然多有激动。

  这又看了梅长苏一眼,才去看床上昏迷不醒的云蘅,也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拆了原先包扎的纱布,疑惑万分,这种伤口,换句话说,是极为专业的。

  以他从军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伤口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的受伤最轻的角度,若是这位姑娘没这样的应变能力,换个角度只怕胳膊都要废了,但也正因如此,这个伤口并不深,也没有伤到大血管,但如今仍然隐隐渗着血,是怎么回事?

  老大夫疑惑万分,却不敢耽误,叫人端了水盆来,细细沾着擦拭了伤口,军医一向都是给沙场铁血汉子医治的,遇到的都是生生剜肉也不一定皱下眉头赤焰士兵,为防伤口溃烂感染,往往都直接把酒倒在伤口上,如今只是轻轻涂了药酒,老大夫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温柔过,云蘅却还是痛得在昏迷中皱了眉。

  老大夫感受到梅长苏近乎实质的压迫目光,汗涔涔地更加放缓了动作,心想着少帅还是少帅,换了身份也没转了性子,真是为难我老头子了。

  终于,算是敷上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老大夫觉得自己汗流浃背,在梅长苏的眼皮底下救人,着实不容易,更何况,那伤口实在是没有这样郑重其事的必要,但这样的失血量,他也实在没想通。

  “可要开药?”梅长苏问道。

  老大夫抹了把汗,在梅长苏的目光中,生生把那句“不用”咽了回去,立刻挥笔开了些补血养气的药出来,这才长舒一口气,忙不迭地告辞了。

  阿寒静立在一边,他也见了方才的伤口,便想起梅长苏从前嘱咐他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云蘅受伤的事来,满肚子疑问,却也不敢打扰梅长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左盟宗主现在心情很不好,连飞流进进出出都是老老实实走门,不敢飞檐走壁高来高去了。

  “去查,今日的刺客。”

  阿寒应了一声,原在他听说云蘅受伤时,便已经命人去查了,不过看如今这情形,宗主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还是自己亲自去尽快查出来比较稳妥。

  梅长苏站起身,端了一盆热水来,坐在床边,拿布子沾湿,替云蘅擦脸擦手,想了想,又找了燕娘来,叫她亲自给云蘅沐浴后换了干净的衣服,一切收拾停当后,已经是二更天了。

  燕娘劝道:“公子您先歇歇,姑娘想也是没事了,您可不能再累着。”

  梅长苏“嗯”了一声,却坐在云蘅床边没有挪身,燕娘暗自叹了口气,她身份低微,自然是劝不动梅长苏的,只好吩咐了外间候着的人给梅长苏备了热水。

  梅长苏看了一眼自己血迹斑斑的外衫,便去换洗了一番,只是这样一弄,便更清醒了几分,干脆也不曾合眼,只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出神。

  他不该托大,只带着三个人上路,亦不该由着云蘅放走了那些人,留有余地便后患无穷,他没有任何一刻,这样怨恨自己失去了武功,在云蘅扑回来的一瞬间,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几乎都停止了跳动,可他没有能力去阻拦,他让他护着长大的孩子,挡在了自己身前,挡住了锋利的刀剑。

  没有人知道,梅长苏用尽了平生力气,才能看似平静地坐在这里,而没有立刻带人屠了背后的元凶,这些年被他忽略的一切,那些软弱,那些戾气,那些怨恨,与后悔和害怕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吞噬了他的内心。

  若是云蘅今天真的出了事——若是她出了事——梅长苏盯着自己苍白的指尖,所有的情绪化为一抹苦笑,他要怎么面对······

  燕娘坐在屋子里,手中拿着各种消息,却明显在出神。

  “燕娘。”一个小二打扮的人溜了进来。

  燕娘回过神来蹙眉:“怎么也不敲门?”

  小二委屈,明明敲了,是您自己在出神好不好?这才递上一封请柬:“这是蒋家送来的。”

  燕娘打开之后,神色微变,请柬送到了邀月酒楼,却言明请的是江左盟宗主?

  “赏花会?”燕娘嗤了一声,金陵城里的达官贵人便喜欢搞些花会诗会的,如今连商人也学的附庸风雅了?也不知蒋家那启子人,能赏个什么花出来,还大言不惭地要请公子去。

  燕娘叹了一声,公子心情不好,蒋家这也算自讨苦吃吧。

  两大家族

  “不去。”梅长苏漠然道,连那帖子看也没看。

  燕娘劝道:“公子,蒋家毕竟是云城首富,手握着南北生意往来诸多命脉,这一次又言明了请的是宗主您,这个面子,您真的一点都不给?”燕娘看了一眼尚未苏醒的云蘅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蒋家在云城这片地界,到底还是有几分势力,也许这刺客之事,能查的更快一些呢。”

  “不去。”梅长苏不为所动。

  燕娘无话可说,想着公子是真的在乎姑娘的,为了守着姑娘,竟要放弃这样好的机会,便一揖后向门口走去。

  “去。”一声尚显虚弱的声音传来,二人一怔,皆看向似是刚刚醒过来的云蘅。

  梅长苏迅速起身,走了过去俯身问道:“伤口可还疼?”

  云蘅笑了笑,眉眼流露出一丝灵动,想是好多了,摇头道:“不疼了,一点小伤——”在看到梅长苏迅速转黑的神色后,怯怯改口,“反正已经大好了,我有分寸。”

  燕娘欣慰又激动,连忙行了个大礼:“姑娘醒了便好,这几日,公子日日忧心不得安睡,连着我们这些属下,也提着一口气,姑娘若是在云城出了事,属下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够抵的。”

  云蘅的目光飘向梅长苏,见他眼下有青影,面色也不好,忍不住皱了皱眉,又看着燕娘道:“蒋家的赏花会既是五日后,你便替我和公子备上厚礼,再着人去蒋家回一声,就说梅宗主一定到。”

  燕娘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见梅长苏望着一边没出声,想也是不反对了,立刻捧着帖子出了门,想着果然姑娘醒了便是雨过天晴。

  云蘅伸手搭在梅长苏腕脉上,立刻皱眉:“你几日没休息了?你不要命了?”

  梅长苏清冽的目光扫过她,便拂袖而起,云蘅吓了一跳,连忙反手拉住他的手:“你去哪?”

  “松手。”梅长苏冷斥道。

  云蘅委屈地看着他,却更紧地捏着他的手,指尖寒凉。

  梅长苏一言不发地抽出自己的手,却见云蘅痛呼一声,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便立刻停了动作,急道:“可是扯动了伤口?”

  云蘅又顺势拉住他的袖子,委屈道:“苏哥哥。”

  梅长苏一口气憋在心里,却又觉得那些泪水竟像是丝线一般,磨在心口上,来回拉扯着疼痛:“你知不知道那天有多危险!就算那把剑落在我身上,也不会要我的命,可若你的血不止,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云蘅见梅长苏的眼底隐隐发红,心中震颤,便摇了摇拉着他袖子的手:“苏哥哥不要生气,阿蘅错了。”

  梅长苏满心隐隐爆发的无力与戾气皆是一顿,在娇软的声音中,逐渐消弭于四肢百骸,最终烟消云散。

  “傻丫头。”梅长苏轻叹一声,伸手抹去云蘅脸上的泪。

  却见那丫头露出一丝笑意来,伸手抱住他的胳膊,狡黠道:“苏哥哥不会生气了吧?”

  梅长苏又气又笑,看着好端端的纱布,便知道她又是故意扮可怜叫自己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