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婶“哎”了一声,便笑着走了。

  云蘅收了伞随手交给侍从,便朝着客院走去。

  前脚踏进院子里,云蘅瞥见一旁的老柳,生了玩心,笑了笑隐在了树后,想着要吓一吓卫峥和聂铎,二人正在廊下喝酒,自然不如平时耳聪目明,更何况云蘅武功不弱,倒是没被发现。

  云蘅正想着从树后探出身,便听酒坛破裂的声音,心中一惊,收回了步子。

  “聂铎!你敢背叛少帅!”卫峥怒喝道。

  云蘅神色微凝,闭息细细听着。

  “背叛?背叛又如何!我就是爱霓凰!我爱她胜过爱这世间的一切,为了她我什么都不在乎!就是背叛少帅——我、我也不在乎!”

  聂铎话音刚落,便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上,卫峥纵身而起,提住聂铎的领子:“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是少帅啊!那是你赤羽营的主将!聂铎,你怎么敢背叛他!你明知道,明知道少帅和郡主有婚约,你怎么敢!”

  聂铎酒气上头,说话也不管不顾起来,猛地甩开卫峥的手:“那又如何!有婚约又如何!少帅与霓凰相处的时日甚至还不到一年,定下婚约,若是能履行,自然一生平顺,可已经十年了啊!霓凰在南境是如何一人苦撑的,你们不知道吗!你们、难道你们还要用婚约捆着她么!即便是少帅,少帅对霓凰是什么感情你不清楚吗?更何况还有云蘅,他们日日相处谁知道——”

  卫峥一拳上去,丝毫没有留情:“你放肆!你把云蘅扯进来做什么!”

  树后的云蘅微微敛了眉眼,她万没有想到今日会听见这么一桩事。

  聂铎抹去嘴边血迹:“你今日就是打死我,也不可能改变什么,我爱霓凰,这半年来,霓凰对我也早有情愫,她只是一个女子,需要有人陪在她的身边,我知道少帅有少帅的筹谋,难道他要让霓凰等他一辈子吗?”

  “你!”卫峥指着聂铎,气得说不出话。

  卫峥深吸一口气:“当初少帅建赤羽营,你我二人是他的副将,我们都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袍泽!这些年物是人非,少帅舍了陪在郡主身边的机会,就是为了给赤焰正名,沉冤洗雪,你怎么能!聂铎!你如此,对得起你聂军师,对得起聂锋大哥吗!”

  “我也不想啊!”聂铎赤红着双眼,“我就是爱上霓凰了我能怎么办!为什么和霓凰有婚约的偏偏是少帅,我痛苦,难道霓凰心里就没有那道坎么!我为什么逃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一切,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同时对得起他们俩!”

  卫峥正欲说话,却睁大了双眼看向聂铎身后:“飞流!”

  聂铎也连忙转身去看,却见飞流已经腾空而起,朝梅长苏的院落飞去。

  卫峥道:“坏了,飞流一定会惊动少帅的!”

  聂铎捏紧了拳头:“还不都是你,本来没有人知道的,你却在药王谷就逼我,今日不惜灌醉我也要套我的话!”

  卫峥怒视着聂铎,半晌收回目光:“你是瞒不住的,你自己想好怎么跟少帅解释吧!”

  云蘅背靠着老柳,有些恍惚,那两个人拦不住,其实她完全可以拦下飞流的,但是——她私心里,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叫嚣着阻止了她。

  如果梅长苏知道了,一定会成全的吧,云蘅低头想,一些试图忘却的、埋在深渊里的情感,正在咆哮着占据她的内心。

  成全

  直到飞流搀着梅长苏走了过来,卫峥与聂铎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梅长苏轻轻推开飞流,坐了下来蹙眉看着二人:“飞流说你们方才打架了?”

  卫峥咬了咬牙,抱拳道:“少帅,我们只是一言不合,没想到惊扰了少帅。”

  “一言不合?”梅长苏看了看卫峥,又看了看聂铎,明显是聂铎单方面被打,叹了口气道:“你们二人是我从赤羽营就带出来的副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伤了袍泽情谊?”

  卫峥正欲开口,却见聂铎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少帅,是末将对不住您,认打认罚,与卫峥无关。”

  梅长苏沉声道:“起来说话!”

  聂铎却第一次违了主将之命,摇了摇头:“是末将背叛了您。”

  “聂铎!”卫峥叫了一声,想去拉聂铎起来,他自然知道唐棣给梅长苏下毒的事,今年寒疾比往年要重,生怕梅长苏知道了缘由生气。

  聂铎挥开卫峥:“你说得对,我不能瞒着少帅,是我们,我和霓凰对不住少帅。”

  梅长苏听见霓凰二字,凝了眉,点了点对面的位子:“有什么话你起来好好说,否则也不必同我讲了。”

  聂铎张了张口,见梅长苏态度坚决,只好站了起来,因喝了酒,一时头晕,跌坐进椅子里。

  梅长苏见状道:“卫峥,你去问吉婶要两碗醒酒汤来。”

  卫峥怕梅长苏出事,本来想说让飞流去,但见梅长苏一个眼锋扫来,只好领命而去。

  梅长苏温声哄飞流去睡觉,才示意聂铎开口。

  “霓凰——”聂铎从椅子里坐起来,梅长苏听到他对霓凰郡主的称呼,眼神微动。

  “霓凰十四岁进京,那一年,常来赤羽营,我与之相熟,便对霓凰心生爱慕,可后来穆王府与少帅定下婚约,我便歇了心思,不敢作想。”

  梅长苏点了点头,彼时霓凰不同于金陵城里娇娇怯怯的大家闺秀,神采飞扬,宛如烈焰中的九天凤凰一般,军中之人对这样的女子本就更生好感。

  “半年前,我初至南境军中,见她早已退去当年的小女儿态,以一人之力,统领南境全军,治下极严,军纪工整,我出手破了铁索连舟,都不能让她有片刻的松懈,她数次追问,我又怕她心生疑窦,便让她看了真颜,她也曾问我,是否知道、知道少帅,是不是,是不是还活着······”

  梅长苏眼底有一丝光泽,摇摇曳曳,快要寂灭。

  “少帅,霓凰她一个人支撑着偌大的穆王府,背负着整个南境军,真的太苦了,她只是个女子,战场带来的伤也许不算什么,但她也同样需要一个肩膀,能让她有片刻的依靠。可能、可能她一个人真的走不下去了,居然······就真的接受了我,少帅,我知道,你们的婚约还在,她还是林氏遗孀,但我、但我太想守护在她身边了,我知道少帅瞒着她是迫不得已,可是,少帅您真的忍心让她一个人无望地等下去吗?”

  梅长苏的目光定在聂铎身上,他这才明白,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卫峥同聂铎翻脸,什么样的事情才让聂铎说自己背叛了曾经的主将。

  “少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霓凰心里苦我知道,她迈不过心里这道坎,但她不知道您还活着,是我,是我明明知道真相还是背叛了您,您就是军法处置我,我也毫无怨言,请您不要怨霓凰,请您——请您成全。”

  梅长苏的身子晃了晃,卫峥刚进门,见状连忙闪身扶住,对聂铎怒道:“你又发什么疯!你让少帅成全你什么!”

  梅长苏微微闭眼,初时心神曳动,可现在居然渐渐平复,他睁开眼看着聂铎赤红的双目,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竟然恍惚起来。

  “少、少帅?”聂铎也被这神情吓了一跳。

  半晌,梅长苏的神色才恢复清明,他望着聂铎问道:“那你准备,以什么身份陪在霓凰身边?赤焰逆犯?还是一辈子易容、隐姓埋名,甚至不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

  “有何不可?”聂铎倔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