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金陵城啊是不让人得半刻消停的,还不到午膳,刑部大牢就传来消息,蔡荃突然提审了女牢朱字号的犯人,宫羽身份暴露。

  那轻松的氛围立时便消影无踪,夏冬很有可能被定为逃犯,之前的从轻发落只怕是不许了,不仅赔进去一个宫羽,依着蔡荃的能力,很快便能查到蒙挚身上,甚至还会牵连到萧景琰······

  在外臣眼里,是夏江授意徒儿夏冬劫囚陷害当时还是靖王的太子的,可如今若是太子授意蒙挚救了夏冬,那这件事到底怎么个情况,就得重新考虑了。

  蒙挚那边也在天牢安了个眼线,收了消息急急奔来苏宅,发现聂锋和夏冬已经聚在主院了。

  梅长苏坐在东墙的金银花架下:“蒙大哥,牢里如今是什么情况?”

  蒙挚道:“最后传来的消息,蔡荃身边的人认出了宫羽,如今已经在受审了。”

  “那可不好,这位蔡尚书手段甚是凌厉呢,我还是赶紧回去吧?”夏冬连忙道。

  “已经被发现了,你现在回去自投罗网有什么用啊!”蒙挚急道。

  “不,冬姐确实应该马上回去,”梅长苏缓步走来,在竹椅上坐下,“你们先别急,这几日我已预想过宫羽出事该如何应对,也大略拟了几个法子,幸而如今只是被蔡荃发现,尚不是最坏的结局,你们两位照我说的做,大概也圆的过去。”

  “好。”夏冬既然知道了梅长苏的身份,便毫不犹疑地信任他了。

  就在梅长苏向两个人讲述解决之策的时候,带着任务的云蘅也已经递了牌子请见东宫了。

  梅长苏在朝廷是个白衣客卿,按说是没有资格递牌子请见的,可是东宫府兵见了昨日的阵势,谁还敢怠慢苏宅的人啊,昨日太子殿下可差一点兵发宫城了。

  “太子殿下——”云蘅咽下话头,冲着长信殿里的两位老者行礼,“云蘅见过纪王爷、言侯爷。”

  纪王和云蘅不熟,言侯倒是笑道:“豫津听闻昨日之事还嚷嚷着要去苏宅看你,如今见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纪王惊讶地看了言侯一眼,这么些年言侯虽然和他一样远离朝政,但心性淡漠得快要成仙了,如今肯出手扶持太子便罢,毕竟是过去的情义,可这么个江湖上来的小姑娘,怎么都能劳动言侯挂念一句了。

  云蘅抿唇一笑:“多谢侯爷关心,云蘅一切都好,只是猎宫归来便少见言公子了。”

  言侯颇有些欣慰:“猎宫一役,倒让豫津这个孩子长进不少,近些日子在家苦练功夫呢。”

  萧景琰在主位看着几人寒暄一阵,瞥见云蘅的眼神,这才开口打断送走了二位长辈。

  云蘅将他打量了一番,感觉萧景琰身上似乎有什么蜕变了,却也细看不出,不过没有暗沉之气,也没有因为识破身份而变得急功近利,十分沉稳的样子,想来梅长苏也能放下心了。

  “殿下,今日是有事情殿下相助。”云蘅道。

  萧景琰微微挑眉。

  云蘅咳了一声:“刑部大牢丢了个犯人,被蔡大人发现了,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假托殿下的名义,蔡尚书为人谨慎,势必要前来求证,还请殿下帮忙遮掩一二。”

  心伤

  萧景琰看着眼前理直气壮让他徇私枉法的人,有些好笑:“你们从牢里带走了谁?”

  云蘅抿抿嘴唇,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夏冬。”

  萧景琰微微蹙眉:“为何?夏冬······或许过些日子就会判流放,届时你们想救人都没关系,为何要在牢里劫狱?”

  云蘅想着,反正梅长苏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她把事情原委说出来也就没有关系了吧?

  “殿下还记得九安山那个病人吗?”

  萧景琰自然不会忘了,不过想起九安山的事倒让他眼底沉了沉,那个时候他明明已经猜到了,却被母妃和小殊联手骗过去了······

  “自然记得,苏······苏先生说那是他的朋友?”

  云蘅点了点头:“这个人殿下也认得,他是赤焰军前锋大将聂锋。”

  萧景琰几乎立刻就从座椅上弹了起来,神情震惊:“什么?你说那是聂锋?!”他见云蘅颔首,恍恍跌坐回去,“怎么······聂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夏冬······”

  “殿下,中了火寒毒后,面目肿胀、体生白毛、舌根僵硬、嗜血,聂锋将军因火寒毒逃过一死,却在这十几年间承受着身心上难以想象的痛苦。”

  “火寒毒······”萧景琰摇摇头,“那小殊呢?他如今、他如今面目全非,真的是因为此毒?”

  “是,解毒之后他不仅面貌变化极大,而且内息全摧,但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为他调养,如今已经好了许多。”

  萧景琰猛地闭上眼睛,正午的阳光透着窗户照进来,他只觉一片寒凉。

  从前天到今日,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该如何形容,若是欣喜于好友的幸存,为何会有拔刀剖胸的郁闷,若是悲愤与这十多年的刻意隐瞒,又为何心中疼惜难忍到几乎无法呼吸?

  梅长苏就像是一团熊熊烈火被扑灭后余下的一抹灰烬,虽然会让人联想到曾经存在过的那团火焰,却再也没有火焰的灼灼热量和舞动的姿态。

  萧景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这个变化的过程,一想,就是比无星无月的夜色还要深沉黑暗的痛苦,他听着云蘅轻描淡写地提起火寒毒,却觉得自己这一步一步走上东宫主殿的白玉石阶,竟像是踏着朋友咬牙支撑的脊背一般。

  “殿下······”云蘅有些忧心地看着萧景琰,他的情绪似乎很不好。

  萧景琰缓缓抬眼:“蒙挚也知道,是不是?”

  云蘅点了点头。

  “他、他怎么知道的?他认出来了?”萧景琰想起往日三人共处时的场景,有些好笑,蒙挚那样不会掩饰的人,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

  “是我们还在江左的时候,聂铎亲自进京联系他的。”

  “聂铎也活着?”

  云蘅又点了点头:“霓凰郡主也知道。”

  萧景琰笑了一下,这么些年,他一直理所当然地放逐自己,任由自己不被宠幸,不去争夺,心灰意冷,不顾一切。

  可林殊呢······

  他没有比这一刻更后悔,若是他早些醒悟,若是他没有耽误这些年,小殊是不是就不用呕心沥血这十几年?

  “殿下,一切都快要结束了,您不要冒险,一步一步走下去,就可以了。”云蘅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