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怒了,已冲过去,一掌拍向传出声音的墙面。此真气灌注的碎心掌,两掌下去,仅浅浅一个手掌印,那面墙,整个竟是世间最坚硬的青玉石所做。

  除了那两击闷声,那边连魏无牙也不再说话了。

  花无缺收了掌,慢慢走回邀月宫主面前,瞧着她怀里怜星,犹豫片刻道:“大师傅,二师傅她……”

  邀月宫主周身绽放无数寒光,目光也冷如刀子,“你还认我们是你师傅?”

  花无缺垂下头,内心已是五味杂陈,只觉酸楚。

  怜星并没有睡着,只是半昏迷状态,虚弱极了,依在姐姐怀里,这会听到养子的声音,勉强自己睁开双眼,冲花无缺一笑:“无缺,二师傅没事,只是内力消耗过大,中了些米药罢了。”

  说罢,她又慢慢闭上双眼道:“我先睡一会儿,姐姐……”

  邀月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

  花无缺又是犹豫片刻,抿唇开口:“大师傅,不妨让弟子照顾二师傅……”

  邀月宫主那刀子般的目光,仿佛从花无缺身上刮下一片片肉来,“从现在起,任何人也休想碰她一根手指。”

  那身威严过于强劲,虽然在外面已揭露了一切,但移花宫长久以来的教条,严师的压迫,都如同大山,不是一瞬间就能从花无缺心里根除。

  “哥哥,我脚疼。”小鱼儿这声音出现的太突然。

  让恍惚中的花无缺一瞬间又清醒了,他抬起眼眸,回头去看,小鱼儿正笑嘻嘻冲他瞅着,哪有一丝脚疼的表情。

  但这声呼喊,又确实解了花无缺的困境,使他不再僵硬的站在两位恩师面前。

  小鱼儿已坐了起来,眼睛瞧着花无缺向他走来,单膝跪在他面前,放下左手里的银剑,抬头仰望,一片柔声细语:“哪里疼?左脚,还是右脚?”

  “左脚。”

  除了鞋袜,那左脚已到了花无缺手心里。他的手掌冰冷,指尖带着些力道,轻轻按揉小鱼儿扭伤的脚踝。

  小鱼儿享受着花无缺的照顾,不禁感叹:“跟这椅子比起来,还是哥哥的手按着更舒服。”

  如今小鱼儿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喊哥哥了,再也不用有任何顾虑。连花无缺也看开了,这个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他也不用担惊受怕。

  他们这亲昵的模样,自然有些刺激到邀月宫主,但邀月宫主怀里还抱着妹妹,根本不好施展身手,只能先忍了,找一间洞室走进去。

  那洞室是无牙门人的卧室,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床褥,看上去既舒服又温暖。

  邀月宫主还是抱着妹妹站立一旁,这些老鼠们睡过的床,她根本连碰都不想碰。

  小鱼儿觉得好笑:“你们移花宫的人,这身洁癖,是病,得治!”

  花无缺没告诉他,自己这位大师傅不管去哪,都要先焚香熏屋,尽量减少自己沾染到外界的俗气。而花无缺本身虽也有些洁癖,但相较两位宫主而言,还算正常。

  “燕伯伯不在这里,我们需要留心。”花无缺已贴近小鱼儿,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小鱼儿也回应了一声,“放心吧,我有分寸。”

  听到小鱼儿这轻松的语气,花无缺原本紧绷的心情,也稍微松了松。

  他知道,这一切都在小鱼儿的把握当中,第一世虽然他们被困八天八夜,但最后小鱼儿还是带着两位师傅从这里逃了出去。

  洞窟里静的和坟墓里没两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半天时间。他们刚进来时,已快午时,如果有半天时间,外面便是黑夜了,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洞内柔柔的灯光打在小鱼儿沉睡的脸上,这本是一张明朗骄傲,倔强,充满魅力的脸,如今看来却显得说不出的暗淡,说不出的疲倦。

  花无缺静静看着,温柔凝视着,这弟弟自小吃苦,入了江湖受尽磨难,自己失忆期间也深深伤害着他,从今往后,自己一定要好好待他,好好照顾他,此生都陪着他,都爱着他,包容他。

  直到现在,花无缺还是庆幸,自己能和他一起进来这里,而不是和第一世一样,在外面焦急等着,什么办法也没有。

  这空灵的空间里,忽然又出现了魏无牙的声音。“你们居然还能安心的睡大觉,就不怕闷死饿死在这里吗?”

  睡大觉?他们这几人,邀月宫主还抱着怜星站着,苏樱靠坐在角落里,花无缺刚刚又去查看周围耳室,这会才回到小鱼儿身边。除了小鱼儿在呼呼大睡,他们几个可没那么放松。

  小鱼儿虽还闭着眼,却已笑了出来,“我们自己都不怕死,你着什么急?”

  魏无牙桀桀笑道:“我急,我急什么?你们现在先高兴吧,等再过两天三天,等你们饿了渴了,实在受不了了,我才能慢慢欣赏你们临死前忍不住做出来的种种丑态。”

  “哦?我们能有什么丑态?”小鱼儿问道。

  魏无牙语气中,已满是兴奋,“你总该知道,两位移花宫宫主是从不肯随便坐下的,无论什么地方她们都嫌脏。但我敢保证,不出三天,她们就会躺在那些臭男人睡过的床上。”

  “她们几乎不肯吃什么东西,再过几天,就算有只死老鼠,她们也会吞了下去。说不定,还会将你们几个煮来吃了,你们信不信?”

  花无缺听到这声音就有气,尤其是那大老鼠,居然敢对二位师傅如此出言不逊。

  小鱼儿哈哈大笑起来:“能被两位香香美人宫主吃进肚子里,倒也妙极。但,你为何不猜猜,也许到时候是我吃了她们呢。两位宫主香甜可口,就算生吃,我也能吃得下。”

  “你以为,凭你们也能吃下我们!”邀月宫主盛气凌人,不知何时已抱着怜星出来。

  她那一记堂脚踢下,犹如少林千斤坠,急如破风,气势汹汹。

  移花宫的腿法远远不及掌法,但也是十分精妙。那一腿下去,若非花无缺已抱着小鱼儿急急避让,小鱼儿此刻也非死即伤。

  随“轰咚”一声,原处那把机关按摩椅,瞬间被毁,支离破碎。

  小鱼儿躲过一劫,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庆幸自己活命,而是望着地上那些碎片可惜道:“好好一把椅子,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一把,就这样毁了。”

  花无缺脸色都变了,忍着想敲他满头包的冲动,连忙向邀月宫主道:“大师傅,江小鱼并非有意,您息怒……”

  邀月宫主眼神中已布满杀机,冷冷一笑:“你现在替他求情,一会有谁替你求情!”那语气,意思很明了,就是要杀了他兄弟二人!

  邀月宫主身形一向飘忽不定,动作也快,因习练移花接玉掌法原因,此掌必须先发制人,抢占先机,所以也练就她天下第一的轻功武学。

  花无缺身形同样很快,只不过武学功法还是差了邀月宫主一大截。

  并非他不想强过大师傅,他虽拥有两世记忆,但明玉功以打坐为主,长年累月积攒内力,他重生以后,内力功法也还是十六岁少年时的内力,那三年又荒废两年,仅仅一年以小鱼儿为目标勤学苦练,后又入江湖。

  与邀月宫主的八层明玉功相比,他的明玉功法也仅仅七层待破。

  要知,邀月宫主早在二十多岁时就已练到明玉功第八层,整整二十年都无法突破到第九重。这明玉功第九重已不是内力能突破,而是需要顿悟,唯有顿悟,才能到这最高一层。

  邀月宫主此刻因怀抱怜星,无法出掌,只能选武学最差的腿上功夫。而花无缺为了躲避师傅追杀,只能拉着小鱼儿一味忍让。

  二人身形都快如疾风,让地下苏樱眼睛都看花了。

  小鱼儿叹气:“邀月宫主,咱们如今都是落难的蚂蚱,栓在一根绳子上,你现在杀了我们,不仅没好处,你们自己也只会陷入更危险的困境之中。”

  邀月宫主冰冷的眼中几乎泛出火光:“杀了你们,困境不可能变得更差。”

  小鱼儿轻笑:“可我还不想死。”

  “想不想死,已由不得你们!”

  怜星宫主窝在姐姐怀里,已有些抽泣:“姐姐……又何必……”

  邀月宫主不顾妹妹哀求,愣是一掌抽出,再也不顾,狠狠向他二人拍去。

  江小鱼脸色惊变,忽然大喊:“住手!你难道不怕魏无牙在你们死后侮辱你们的尸身吗?”

  这一句话果然奏效,邀月宫主面色青红未歇,但那掌,却直直立于他们面前,没有拍下。

  花无缺额头已是斗大汗珠。

  江小鱼脸色也是惊魂未定,但勉强说出:“邀月宫主,我好歹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你要杀我我不反对,但你这样做,只会陷入更惨的困境,我们死不死不重要,关键是你们死或不死,都不会比活着更好。”

  这话说的很严重,但也是真理,邀月宫主如今确实需要江小鱼的脑子带她出去。

  另一头,魏无牙的声音同时连忙喝道:“杀不得!杀不得!人生短暂,你们为何急于求死?为何不去享受一番?”

  小鱼儿忍不住骂道:“人都要死了,享受什么?”

  “自然是享受人生,享受那些还未做过的事情。”

  魏无牙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们都是童男童女,还未真正尝过人生的乐趣……”

  小鱼儿听了这话,几乎要笑岔气,好奇戳了戳花无缺的胸口,好奇宝宝问道:“哥哥,你是尝过的,给他说说看。”

  花无缺那苍白的脸,顿时就红了,巴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魏无牙是多久没出洞穴了,江湖上把他们两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几乎可以遮天,以他们为蓝本的小说也一摞摞的几乎百本。

  这几年,要不是移花宫拼命压着,大家又都害怕移花宫,虽然不太敢私下谈论,但他俩恋情都是心知肚明的。

  围绕他们的主题,基本几本小说概括:虐恋情深!

  丈母娘狠心拆散小情侣!

  深宫出逃小公主看清薄情郎真面目,幡然醒悟,手撕渣男!

  魏无牙的语气越来越充满偎琐气:“……只要你们尝过了,就会爱上那种感觉。正好你们两姐妹,对上他们两兄弟,其中一个还是你们的徒弟吧,这要是在一起行那事,岂非特别刺激……”

  这就是他的计划!花无缺终于知道,这大老鼠为何故意让他们也进来,而不是单纯困着邀月宫主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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