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等了三个月,燕南天也守了他们三个月,花月奴的肚子是越来越大了,却始终不见移花宫的人上门。

  花月奴便立刻猜到:“大宫主为你疗伤时,早该去闭关修炼,她忍着重伤亲自照顾你,只怕那伤已到了不得不闭关的时候。”

  江枫重伤垂死之际,是邀月宫主用明玉功转移了江枫体内瘀血毒气,但那明玉功唯一不好一点便是,转移到自身的那些伤势必须立刻闭关化解,否则多年来的心血尽毁。

  邀月宫主拖着病躯又亲自照料江枫,直到江枫痊愈,他们因一件事情意见相悖,江枫对她的好感全无。

  “她对我的救命之恩,我自然要报。但报恩有很多种,她对我的好,却要我以身相许,她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目地。”江枫不是没尝试过和她相处,可越是了解,越是害怕。

  “她根本不是一个人,她可以是块冰,是团火,是柄剑,是把利刃,她唯独不是人,她没有人的喜怒哀乐,移花宫婢子,只要对我说上一句话,她想杀就杀,我实在无法让这样的女人成为我的妻子。”

  好在,江枫遇到她,花月奴的性格也许冷漠的像邀月宫主,但她那颗冰冷的心下面,是一团火,藏着那些温柔智慧、善良勇敢,有血有肉的美好品质。

  移花宫冷冰冰的教条下,并没有扑灭她身上的那团火焰。直到花星奴威胁要告诉两位宫主,那团火焰才瞬间被点燃,花月奴才下定决心带着江枫从离宫密道里逃出去。

  他们回到苏州以后,江枫怕两位宫主找上门,特意寻了一处偏远院子将花月奴安置下,白日有时亲自出面处理家财之事,晚上便回住处与妻子厮守。

  燕南天在他们家待到第四个月后,实在待不住了,二弟夫妻对他很好,但他这人常年在江湖游历,一个地方能待三个月已经是他的极限。

  “邀月宫主这次闭关,没有一年时间恐怕不够,你不妨,放大哥走吧。”

  妻子的话,江枫也很认同,每日看大哥在他家愁眉喝酒的模样,确实有些为难。

  燕南天也想了个办法:“我就在江浙一带转,你们到时候写信给我。”

  江枫那时拟订了一个计划,就怕出事。

  兵分两路,一路由他自己带着妻子与燕南天汇合,后面让大哥保护他们。

  另一路,让江琴带着变卖的家财去找他们。

  这样的计划,偷偷进行,他甚至在自家正院里让江画乔装打扮成他的模样,只为能骗了移花宫主一时。

  他这计划几乎天衣无缝,可惜他拿江琴当兄弟,江琴面对那三千两白银,转身就将他卖了。

  又过数月,过了年,过了正月,过了三月,过了整个春天,直到艳阳,直到六七月,花月奴的肚子已看出双胎端倪,眼瞅着快到临产边缘,他们听到移花宫主出关的消息。

  江枫便知,自己的计划可以实施了。

  他先是放了一只鸽子,等了数天,不见燕南天回复。那鸽子早已被江琴偷偷打下。

  江枫以为大哥路上有事耽搁了,也不敢拿妻子性命开玩笑,便又放了几只鸽子,同时安排马车计划从一条废弃的旧道去和大哥汇合。

  另一边,江琴带着那三千白银事先找到十二星相。

  “这里的一半,是你们的。功成身退后,这另一半,也是你们的。”

  一半是一千五百两白银,十二星相都是强盗土匪,他们哪里肯乖乖和江琴合作。

  江琴笑的温柔:“我家少爷那里,还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保证各位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珍贵的珠子。”

  十二星相这次派了猪,狗,猴子三人,这三人桀桀笑道:“你个小杂种,想让我们去送死,谁不知道那玉郎江枫乃燕南天的二弟,我们要是去了,还不够燕南天吃一顿的。”

  江琴笑道:“他要真问起,你们只说是我江琴卖主求荣,你们十二星相本来就是强盗土匪,做的也是强盗土匪的买卖,本就分内之事。他燕南天要恨,也应该恨我江琴。”

  黑面猪冷笑:“你不怕他来找你?”

  江琴这次笑的欢乐,笑出声来,朗朗开口:“他要找,便去恶人谷找我吧,我在那里等他。”

  恶人谷?!不错,这天下的恶人都该去那个地方。

  江琴这招,连十二星相都欺骗了,他们以为他真的会去恶人谷,所以燕南天不管怎么逼问他们,他们的答案都会是那一个,引着燕南天去恶人谷。

  至于移花宫,那两位宫主不知能不能赶得上拯救江枫,也许她们到的时候,江枫夫妻二人已经死了。又也许,她们有别的折磨江枫少爷的打算。

  “天可真热啊。”已是七月,少奶奶那肚子快临产了吧,少爷马车可别太快了,一不小心颠到娃娃可不好。

  七月,夕阳如火,一声鸡啼,撕裂了天地间的沉闷……

  *

  焚琴煮鹤

  是江别鹤这名字的由来,他毁了一切,糟蹋破坏了所有美好事物。

  “我爹娘就是被你这样害死的!我燕伯伯也被你这卑鄙小人骗到恶人谷……”小鱼儿听到一半,已听不下去了,直接踹开椅子,一脚踢到江别鹤身上,铁拳狠狠打了上去。

  两拳下去,江别鹤并不反抗,反而趴在床上,又大口大口吐着血。

  “可以了。”江别鹤确实该打,但任何人都已看出他现在是油尽灯枯之际。花无缺直接拦下小鱼儿,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已是摇头。

  江别鹤脚上还戴着脚链,这是嫉恶如仇的小仙女给他的惩罚,她已从母亲张三娘那里得知,自己父亲是燕南天。

  小鱼儿虽然饶了江别鹤性命,但他被废了武功,送到顾人玉和小仙女家中,做挑水担柴的重活,小仙女刻意给他戴了沉重的脚链,还命人轮流看着他干活。

  江别鹤擦着鼻子里的血,可血似乎怎么擦也擦不完,他索性也不管了,只用帕子颤抖的捂着那鼻,又继续说:

  “我隐姓埋名,装作从外地回来的商人。十二星相虽然拿了那一千五百两白银,但我还有那一千五百两,我知道那三人不会再回来了,所以那剩下的钱还是我的。”

  提到钱,江别鹤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能不喜欢钱。

  “我小心翼翼的活着,低调的好像这世上从来没有我这样的人。苏州江家,家里奴仆早已散了,江画江棋都被移花宫的人杀了,再也没有人认识我。我扮商人扮的也很成功,还留了胡子。很快有个死了丈夫的有钱寡妇看上我,她替我生了儿子……”

  一切都像梦里发生的一样!

  这一切本来就是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个叫江琴的人干的,不是他,不是江别鹤。

  花无缺冷冷开口:“一个人的本性,是压不住的。”

  一切的导火索,是另一个梦,那个梦里的江琴想杀了他自己。

  “我不能让他杀我,任何人也不能杀我,也休想杀我。所以我拼命掐,我死劲掐……”江别鹤双目通红,不停颤抖着,他两手凌空做着掐的动作,手背青筋爆出,他那鼻血也凝固了。

  小鱼儿瞪着他道:“我看你已经疯了!”

  他是疯了!他这时好似真把人掐死了一样,他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江琴确实死了,我睁开眼又看到,死的那个是我的妻子,就瞪圆着眼看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哈哈哈哈……”

  等到第二天,原本性格开朗的江玉郎,亲眼看着母亲从父亲的房间里被抬了出来,他上前掀开白布,父亲已一掌将他打在地上,那眼中恶毒神色令他终身难忘。

  花无缺兄弟二人已出了那屋,里头江别鹤还在疯疯癫癫的狂笑,笑声里夹杂着咳嗽,咳的很用力,咳的声音也很长,似乎想将肚子里的肺都咳出来。

  “哈哈哈哈,咳咳……我也不想啊,江枫要不是惹了那两位,我也不会下这样的狠心,我总要活下去,我总要活下去……我的儿,玉郎……呜呜……”

  那笑声,最后又变为了哭声,哭声中一遍一遍唤着“玉郎”。

  也不知他喊的是他儿子,还是当年那玉郎江枫。

  江别鹤其人,一生冷漠无情,但他对他的儿子江玉郎,却存在亲情。

  他这一生,皆为名利所毁。

  那间茅草屋,再过几日,不久便会传来江别鹤的死讯。这已经不是他们关心的事了。

  外面已是斜阳,残柳飘飘,如今也是盛夏七月。

  顾家夫妻两已将他二人挽留下来,顾人玉还是那腼腆样子,任谁都不信他拳头能打死一头牛。风风火火的小仙女倒是收敛一些,毕竟她都三孩子的妈了,再动作比声音先行的话,怀里奶娃子都得扔出去。

  “咱们说起来,也算是老表了,臭小鱼,以前那些事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小仙女安抚怀里娃娃说道。

  小鱼儿笑的可爱:“哪件事啊?”

  小仙女瞪着他:“自然是你烧我小樱桃(马)屁股的事!”她肯定不能说,这小鱼儿当初一出江湖就轻薄她,把她欺负哭了。

  小鱼儿哈哈笑着,“只是这一件?我记得当时某人眼睛里还掉金豆豆来着……”

  就听“哇”一声婴啼,那娃娃果然抛了出去,顾人玉很熟练的飞身抢过娃娃,搂进怀里,一边安抚孩子,一边安抚老婆:“菁儿,菁儿,别动气,看把孩子吓得……”

  小仙女才不管那么多,手里鞭子已扬了起来,指着小鱼儿骂道:“臭鱼,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姓张!”

  小鱼儿边扮鬼脸,边哈哈笑道:“你本来就不姓张,你姓燕!”

  顾人玉摸着脑袋,后知后觉道:“对哦,菁儿你确实姓燕。”

  小仙女简直要抓狂了,“啊啊啊啊!顾小妹!”

  大厅顿时乱作一团,花无缺已头疼。

  唉,这两人真是冤家!

  夏日的夜晚很静,顾人玉给他们安排了稍微偏些的客院。顾家家风有些严厉,小仙女受不了条条框框绑着,所以这院子离顾家山庄有些路,院子不小,但也只住了顾人玉夫妻两个。

  他们这次本来并不打算来顾家,正好前几日碰到一些自称“四灵”的人,又听他们谈起当年那江枫的神勇事件,想着来问问知情人江别鹤。

  江别鹤这几年被折磨的形销骨立,老的也快。小鱼儿当年第一次宜昌见他,还觉得他神采飞扬,那身气质与哥哥相像。这才几年功夫,已如垂暮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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