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日的冬夜, 车水马龙，车灯路灯以及大厦上的LED灯交织成一条条光带。盛初站在窗台，忽而抬眼, 望见安西大厦前的广告屏上, 记录着广场窜动的人流。
陈寂的嗓音近在耳边，又好像和她隔着很远。
她有片刻的晃神, 没有回应。
盛初的沉默令陈寂心凉了半截。
难道他还是太心急了？盛初这态度都没对他好转多少, 撑死从负数达到了正数, 他就急着蹬鼻子上脸, 生怕自己的心思暴.露的不够明显。
他喉结缓慢滚动了下, 话都说出来了, 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马上就是期末考试，小组成绩也要出来了。”他故作轻松，“你就当给我画个饼呗？让我有点动力, 不至于拖你后腿。”
“……”
盛初叹口气，沉沉地问：“你现在在广场吗？”
“啊？啊，是啊。我以前从没来过，今天一看真是——”
盛初已经走到玄关处，边穿鞋边打断他：“就站在那别动, 我马上过来。”
……
对于陈寂来说, 这毫无疑问是柳暗花明, 天降福音。
他都觉得已经凉透了！都做好自己给自己打圆场的准备了！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个转折！
“其实不用这么急的，你可以慢慢来。”陈寂深呼一口气, 极力压制住语气里的兴奋, 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还有一个小时呢。”
没有得到回音, 他连忙将手机自耳边拿下, 看向屏幕。
盛初早在一分钟前就把电话挂了：）
……
盛初没有陈寂那么好的心态，或者说，按照她几年前和盛莺跨年的经验，今晚路上会堵得很厉害。
她运气还算好，刚出家门就有对情侣从出租车上下来，姿态亲昵。女生身高堪堪到男人胸口，抱着他的胳膊，脑袋贴上他的肩膀，像个人形挂件。
盛初上车前与他们擦肩而过，听到女生娇滴滴地朝男人撒娇：“哥哥，我们以后也要一起跨年，好不好？”
哪个男人能经得住女朋友撒娇？当即连声说好。
盛初关上车门，和司机报了地址后，小幅抿了抿唇。而后，轻轻掐住自己的脖子，在心里模仿了一下那个女生的说话语气和调调。
——被自己恶心得一哆嗦。
西城广场在西城最中心，距离盛初住得地方大概二十分钟车程，七八个红绿灯，这是在不堵的情况下。
堵得话就没人说得准了。
前半程都还算好，尽管堵车也就几分钟，后半程，盛初非常不幸地堵在了第五个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不上不下的位置。
这里恰好是江边附近，隔着湛西江，对面就是江边小吃一条街，此时也是热闹非凡，好像又有歌手在那里表演。
歌手？
盛初停顿了下，点开微信，和赵京的对话框。
果不其然，一个小时前，赵京给她发来条消息：【我和阿衡最近灵感特别多，写了几首新歌，打算今晚去江边表演。】
赵京：【你和你的那个小男朋友，要不要一起来看？】
赵京和阿衡宣布离开江上岸那晚，微博瘫痪，十个热搜有八个是关于江上岸的，各大营销号疯传各种不论真假的瓜，还有人猜测江山岸解散是钱没谈拢。
各种说法都冒了出来，偏偏没有人猜到，只是单纯的，主唱忘了初心。
众人好像默认娱乐圈这个大染缸，再纯净的人进去也会被染黑，在里面寻找初心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
之后的事情盛初没再关注，还是校庆那晚，和余悦聊天时得知的后续。
主唱不肯放弃，似乎打算找新的成员，以“江上岸”这个名字东山再起。但很少有人具有赵京和阿衡的实力，也没有相处多年的默契，最后随便找了两个新人，前两天开了场livehouse，却连票都没有卖完。
江上岸有多少粉丝是冲着赵京和阿衡的业务能力粉上的，主唱的水平差，失误次数多，似乎是圈内公认的事情，没有多少是他的粉。
而赵京和阿衡，肉眼可见的压力少了许多。他们歌唱技巧也很强，只不过一直在给主唱垫音，这一波退团，多少江上岸老粉欢呼。
赵京这段时间经常和盛初分享他新歌的创作思路和demo，还调侃等盛初毕业来给他伴奏。
以及，他好像对陈寂特别感兴趣。明明两人也只是那天在后台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为什么，赵京就喜欢戏称陈寂是她的“小男朋友”，即使盛初再三否认，他也只是哈哈大笑“总有一天会是的”。
次数多了，盛初就懒得纠正他，他爱怎么叫怎么叫，别舞陈寂脸上去就行。
她欲敲字回复，前头的司机忽然转过头：“小姑娘，我刚才和朋友打听了下。前面好像出了车祸，现在警察在处理，可能一时半会都得堵着。”
盛初：“……”
“你是要去和男朋友跨年吧？这趟我就不收你钱了，还有半小时不到，你走过去应该来得及，不好意思啊，祝你和你男朋友跨年快乐。”
盛初也不懂自己哪个行为表现出来是要和男朋友跨年了。
就不能和姐妹？就非得男朋友呗？
她沉吟几秒，点点头：“好的，谢谢叔叔，也祝你跨年快乐，但钱还是要付的。”
大叔“嘿嘿”两声，摸了摸脖子，露出一口白牙：“真的不用，你下车以后我等会可以掉头，直接往家里开，那条路不堵的。也算是谢谢你，让我能陪老婆孩子。”
话说到这份上，盛初也没再坚持，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停在原地，望着来来往往，成双成对的人，给陈寂打了个电话。
电话打过去，响了一会儿陈寂才接，不知是不是盛初的错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喘：“怎么了？”
“堵车了。”盛初言简意赅，“我走过去应该来不及，我现在正在往江边走，那里离广场也不远，我们在小吃一条街汇合吧。”
盛初想得很简单，她现在在的地方和广场两点一线，江边恰好是中点。
她和陈寂各退一步，折中一下，应该还来得及。
顺便还能去听听赵京他们的表演。
出乎意料的是，那头的陈寂半天没回。
盛初开始还以为电话被她不小心按挂了，她拿下来看了眼屏幕，确定通话正常，才皱起眉：“陈寂？你还在听吗？”
“我在。”
那头很快传来回复：“小美人鱼，你回头。”
听筒里的声音与身后的现实重合，仿佛电视和音响的二重奏，几乎是瞬间，盛初意识到些什么，蓦地转头。
陈寂单手插兜，懒洋洋地站在她身后两米的路灯下，和她对上视线后，吊儿郎当地晃了晃手机。
他的身后，汹涌人潮光速褪去，周遭的景色也逐渐虚化，只剩下他这个人是清晰的，张扬的眉眼，翘起的唇角。
少年身上有光，眼里也有。
见她一直没有动静，陈寂一步步向她走过来，很快来到她的面前，按着她的脑袋，用力揉了几下：“怎么没反应？是不是被我帅到了？”
少爷真的不能说话。
他一说话，盛初对他的滤镜就碎得彻底。
她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避开他作乱的手，问道：“你不是在广场吗？”
“不知道要等多久你才过来。”陈寂极其自然地接话，“就想着往你家走，反正只有一条路，总能碰上的。”
“主要是想早点看到你。”
“……”
盛初没再接话，藏在头发里的耳朵悄悄红了。
**
到小吃一条街的时候，离跨年刚好还剩十分钟。
站在小吃街入口，盛初和陈寂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望着里头的场景，谁都没说话。
江边历年都有跨年烟火表演，何况还有赵京和阿衡在这里。尽管他们没有提前公布行程，粉丝们传播消息的速度够快，开唱不到五分钟就挤满了人，比广场还热闹。
半分钟后，陈寂率先出声，迟疑地问：“我们还进去吗？”
盛初默了默：“来都来了。”
现在走回去也不太现实。
其实陈寂并不想进去人挤人，他厌恶和陌生人产生肢体碰触。
但美人鱼公主发了话，他不想也得想！挤就挤！挤挤更健康！
很快陈寂就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走人。
因着人多，他和盛初的距离也被迫拉近，两个人的胳膊和肩膀几乎贴在一起。即使隔着层厚厚的布料，肢体交触的感觉极其清晰。
陈寂心满意足，甚至琢磨着要不要等来年暑假，如果江边举办烟火大会，再拉着盛初过来挤一挤。
注意到盛初表情不太好，他下意识往过去，发现她的旁边有个中年男人，也是借着人多为遮掩，和她不断发生肢体接触。
一次是巧合，次数多了就非常令人不适了。
但这里是公众场合，要公然打起来，如果那个男人死咬是巧合，他们并不占理。
而且他答应盛初不会闲着没事找人打架的。
陈寂不悦地眯起眼，缓缓吐了口气，忽然伸手，揽住盛初的肩膀，往怀里扯。同时，他往左边迈了一步，巧妙地和她换了个位置。
现在他的旁边是那个中年男人，陈寂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用不算响，也绝对算不上轻的音量警告道：“别对我女朋友动手动脚的。”
这话一出，方圆一圈的人齐唰唰看了过来。
那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本能狡辩：“人这么多这么挤，碰到一次怎么了？”
陈寂嗤了声：“你一共碰了她胳膊四次。而且我们从入口走进来，到现在，这么多岔路，你一直都跟在我们身后，肚子里的蛔虫都没你厉害。”
他拿出手机，作势要报警：“我没记错，这条街全程都有监控。要么，你赶紧滚，要么，我陪你去警局喝个茶？”
忽然，有围观女生拍了下脑袋，道：“靠，我记得这张脸，刚才他也碰到我了。”
“我也是，我还以为是巧合，没想到是个惯犯。”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且都在对他指指点点，男人也没敢挣扎，缩着脖子，灰溜溜地跑了。
人群这才作鸟兽散。
陈寂垂眼，忍不住又薅了把盛初的头发，又气又乐：“小美人鱼，你怎么这么能招蜂引蝶？还招来一群傻逼。”
刚才盛初全程被他护在怀里，没机会发表意见。
闻言，她抬眼，倒也没反驳：“这不是给你英雄救美的机会吗。”
陈寂愣了下，也没想到她今天这么直接，话不过脑子道。
“人家英雄救美都以身相许的，也没见你感动得要以身相许啊。”
“……”
盛初抿抿唇，全当没听见。
陈寂去上次的那家臭豆腐店又买了两份臭豆腐，熟悉的地点，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有人在驻唱和大批尖叫的粉丝。
陈寂差点有种梦回国庆那天的错觉。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仔细想想，国庆那天，他哪敢在盛初面前这么放肆。
还是现在比较好。
距离零点只剩一分钟。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陈寂曾经只是有所耳闻，今天是真切地体验了一把。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这一分钟仿佛比一年还要久，久到陈寂主动挑起话题：“今天来唱歌的是谁啊？怎么人还这么多。”
盛初：“赵京和阿衡。”
日。
陈寂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怎么哪都有赵京？？
他也太阴魂不散了吧！
盛初好像还和他加了微信，不会她今天临时把地方改到江边，就是来听赵京唱歌吧？
再钻牛角尖一点，可能她今晚愿意出来都是因为赵京。
想到这，陈寂今晚上的好心情没了个彻底，手上的臭豆腐顿时不香了。
如果他有尾巴，这会儿一定可怜巴巴地耷拉在地上，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都在说着“我很委屈”。
盛初很快察觉他的情绪变化，或者说，陈寂根本没有遮掩的打算。
“想什么呢？”
她说。
“我今天会出来，是为了——”
恰在这时，时针指向十二点，提前安排好的烟花升上天空，炸出剧烈的声响，将黑夜染得亮堂堂的，盖住了赵京的歌声，也盖住了盛初的后半句话。
陈寂自烟花中转头，默默拿出手机，准备偷拍一张盛初的侧脸。
意料之外的，他对上盛初的视线。
她没有在看烟花。
在看他。
作者有话说：
我先随上份子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