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固执着想要再往前一步, 却被褚慈唬住了,她蹙紧了眉头,一张苍白得失了血色的脸严肃得再没别的神情。我垂下了眼眸, 默默将手指攥进掌心, 然后把半条浸在水里的腿给缓缓抽离, 无措地跪坐在落石上,看着褚慈手指打颤地在石头上画出了一大幅简单却又诡谲的符语。
随着符咒的完成, 落石上似形成了一道浓雾般的屏障。密密麻麻的黑蚁大小的符文从落石的缝隙间穿过, 远看像是悬空的细锁链一样。褚慈垂下手, 她转过身正要朝我走来时, 忽然往前一倾便倒进了水里。
“褚慈!”我的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惊慌失措地走到褚慈身边, 从水里把她捞了起来。我浑身颤抖着紧紧地抱着她, 见她肩上命火还在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然而仍有些后怕,抬起手去探了一下她的侧颈上的动脉以及鼻息。
我朝那从石像上摔下来的纹身男人看了一眼, 见他仍能从水里爬到石台上, 才放心地半拖半抱着把褚慈带离积水。我坐在挨着石壁的一块落石上, 让褚慈仰躺在我的腿上, 也不知她有没有呛到水, 着急地按着她的胸膛, 我想着, 再按两下, 你再不睁眼我就亲下去了。
落石外的魂魄没有再往洞窟里钻,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吞到足够的魂, 那石龙始终没有离开石台,但是但凡有人接近, 它便会挥动利爪或是巨尾,将人狠狠甩到一边。
我垂下头看着褚慈双眼紧闭的模样,把她贴在脸颊上湿漉漉的发给轻刮到了一边,然后像是初次行窃的小贼一般,心惊而慌乱地把唇印在了褚慈的唇角上,不是我曾经遐想过的温软,而是冰凉的,却依然能使我像只偷了腥的猫一样,忍不住又将唇贴了上去。我心想,这样就足够了,不能再做任何逾距的事情了。
“你快醒醒。”我摩挲着褚慈耳畔的发,又怕她冷着了,又弯下腰紧紧搂着她,我身上的衣物也湿了大片,若是有干燥的衣服我定然早就给她披上了。
水位越来越高,但到了某一个点时便没有再往上漫了,我心想,这水大概是往外流了吧。
过了段时间,宋滩的人大概发现这石龙没办法离开石台,便撞着胆朝我们这边游了过来,他们在看见落石上的我与褚慈时皆被吓了一跳,而后便拔出枪将枪口对向了我们。
我抿着唇没有说话,活人始终比死人还要不讲理一些。
宋滩似乎察觉了什么,在远处喊了一声:“别动她们!”
那几人听到后便将枪收了回去,然后几个人一起推动着堵了路的落石。随着他们的推动,连着画在几块落石上的符咒也因为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那屏障以及锁链般的细纹都在渐渐消失,我登时喊道:“别再推了!”
他们显然没有在听,而是一齐用尽将巨石又推开了一些,这下符咒彻底失效,一阵阴冷的风从洞外刮了进来,堵在洞口一人瞬间被阴魂撕了个粉碎,血与肉片一齐朝四周溅开,化作了一片泥泞。
我怔愣了一瞬,许久没有说过脏话,后知后觉地骂了一句。我心道,这群不要命的疯ʟᴇxɪ子,我的褚慈算是白忙活了。
嘶叫着的怨魂与灵魄像是被搅拌在一起一样,随着一声龙吟传开,皆被卷进了龙嘴里。布满坚鳞的巨爪迈下了石台,那巨大的身躯将洞窟里盛满的水皆外外挤着,直至它将一人吞入了腹中,我才觉得,这东西真的不是龙,不过是世人的贪婪,是他们私心里想造出的怪物。
那些人听到龙吟后齐齐往后看去,一个个地顾不上还在后面的宋滩,又用力地将落石往外推开了些,那石缝渐渐有了半人宽,侧身勉强可以挤过,他们推攘着从石缝间穿过,唯最后一人转身往回走,还想到要去将宋滩护送过来。
可是褚慈还没有醒,即便这巨石被推开了,我也丝毫高兴不起来。我着急地搓热了褚慈的手臂,呼热了掌心去捂住她冰冷的脸颊,嘴里小声念叨着:“快醒过来啊。”
那纹身者朝我们游了过来,他不知何时捡回了他的刀,一边替我们斩断了一条试图爬上脚底落石的黑蛇,他说道:“走,我来帮你扶着。”
“不用。”我交错着抱在褚慈身上的手更紧了些,我不想把褚慈交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并且先前褚慈也问过灵,我心想,即便这巨石已经移开,但能往外走的路未必就是出路。
那人也不想与我客气什么,见我拒绝点点头便走了。
我低头看向褚慈,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们该怎么办啊?”我的脚踝受了伤,是不能背着褚慈离开的了。洞窟里除了我俩,还有一头石龙,以及宋滩与他的几个手下。
我看着宋滩朝我们走近,默默抱着褚慈往后挪了挪,我不想与他正面起冲动,至少不能是现在。
宋滩却在朝我靠近,抓起我的手臂便说:“走!”
我冷着脸说道:“宋滩,不久前我们差点死在你手下的手里,现在你是要救我还是要灭口?”我拉开他的手,把褚慈死死护着。
宋滩咧开嘴就笑了:“我被殷仲骗了,我原本不是真的想对你下手。”
“大家朋友一场,你真不是想动手的话就先走吧。”我又说道。
宋滩身后一个手下催促着他赶紧离开,他往后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龙朝我们的方向一步步靠近,便瞪直了双目说道:“把她俩带上。”
于是宋滩的手下便试图将我怀里的褚慈拉开,一人还拉扯着我往外走着,我势单力薄,连反抗都显得很无力。我眼尖忽然看到一人腰上别着的刀,我倏然将其拔出,然后用刀尖挑起了水里一条游近的黑蛇,而后将那蛇甩到了宋滩脸上。
宋滩登时被吓得一个踉跄便坐到了水里,他手下的人也松开了我与褚慈,慌乱地将蛇从宋滩身上弄开。
洞窟忽然震动了一下,是石龙的巨尾甩在石壁上时弄出的动静。
我感觉肩膀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我垂眼一看,是褚慈醒了,她碰了碰我的手臂,然后艰难地坐了起来,伏下身剧烈的咳嗽着。
褚慈的咳嗽声引来了石龙的注意,宋滩见那东西被吸引着朝我们走来,便挥了手说道:“我们先走。”他朝我看了一眼,那双眼里的情绪已不是我能辨认的了,与昔日的他截然不同。
我低头看向褚慈,问道:“那我们……”我话还未说完,便被褚慈打断。
褚慈说道:“我们不走。”
宋滩手下的人斩杀了那条缠在宋滩身上的黑蛇,那幽绿色的血溅上了宋滩的衣领。随着那些人的动作,远处石龙忽然一声长吟,长尾一甩便朝我们扑了过来。
洞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顶上的碎石又簌簌落下,在水面上砸出了一圈圈水纹。
我下意识伏到了褚慈的背上,双手护住了她的头,然而石龙没有伤及我们,而是用巨爪上尖锐的指甲刺穿了斩杀黑蛇的人的腹部。
这石龙竟然还会护崽,我心想。我刚想拉着褚慈离开,身下的褚慈忽然坐了起来,她的背撞上了我的鼻梁,那一瞬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褚慈转身捏了捏我的鼻子,然后说道:“趁现在。”她大喘着气站了起来,然后朝我使了个眼神,而后便踩上了石龙的背脊。
巨龙尖锐的指尖仍刺在一人腹部中,它似乎感觉背上不舒服,便甩动着身躯。褚慈踩得不稳,险些摔落下来,我慌忙去托住了她的脚,然后跟着她一起往上爬着。
我压抑着恐惧,抬头朝褚慈看了一眼,问道:“这样真的行吗?”
“别怕,我很快就带你出去。”褚慈说道。
在那人被巨龙刺穿腹部之后,宋滩及其余的人便没想要救他,而是转身就一个接一个地挤出了石缝。
石龙猛地靠近了洞壁,将脊背给撞了上去,我紧紧抓着它脊背上雕刻着的微微凸起的鳞片,前后夹击让我腹背皆痛得险些松开了手,我皱着眉把腿往上蹬着。忽然一股血腥味闯进口腔,我松开牙,伸出舌头舔了舔被咬出血的下唇,抬头又朝褚慈看了一眼,见她没有与我一样被甩在洞壁上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褚慈朝我伸出手,把我往上提了提,说道:“你抬头看一眼上面。”
我的手被她紧紧握着,我一边往上爬,边抬头朝洞顶上看着。兴许是石龙将上边的石头震落了下来,原本全是石头的洞顶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缺口。
“有个洞!”我惊讶地说道。
褚慈点点头:“我们得爬上去。”
在几番艰难的尝试之后,我们踩到了石龙的头颅上,我与褚慈微微弯着腰,一人握着一个麟角,以至于没有被甩落到水里。随着石龙的扭动,在它的头部靠近那缺口的一瞬,我猛地松手往上跃起,堪堪将手落在了缺口的边沿。
我垂吊在半空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前后晃动了好几下。我屈起手肘,想要慢慢攀上去,手指却一阵抽搐,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几个指头从边沿处滑落了下去。
“快点!”褚慈喊道。
我咬紧了牙,感觉那一阵手指与手腕都快要断掉了。我努力将手指又往上抓了抓,然后吃力地屈着一边的手肘,将另一侧的手腕往上伸着。直到爬到上面时,我才得以喘一口气。
在看见褚慈抓住石顶破洞的边沿时,我按了按因心脏狂跳而有些发疼的胸口,弯腰抓住了褚慈一只手,使劲地将她往上拉着。
褚慈好不容易才将手掌给撑在了破洞边沿处,下边的石龙怒嚎着将头撞向了洞顶,我怕褚慈又落下去,便猛地抱住了她的上半身。
“我抱住你了!”我几乎是喊着说出了这句话。
褚慈喘息着,温热的气息落在我的侧脸上。
我的不安并未散去,也许是想向自己确认些什么,我不禁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抱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