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间挤着一排低矮的房子, 房顶上爬满了藤蔓,一只猫慢腾腾地在屋顶上走过,然后蜷进了藤叶里, 露出半个圆溜溜的脑袋。
屋门口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在炒着菜, 女人脸上油得发亮, 她抬头朝我看了一眼,又低头用锅铲将菜翻了翻, 问道:“找谁?”
我微微侧过头问道:“请问曲木在不在这。”
女人听到后便转头朝屋里喊了一声:“曲木, 有人找!”她端起锅, 将菜倒进了盘子里, 然后站起身将那盘子端进了屋里。背上的孩子似是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起来。女人便一手端着菜盘子, 一手伸向背后去轻轻拍打着小孩的背, 有些不耐烦地说了几句彝语。
曲木从中间的矮房里走了出来, 他手上拿着一大杯水,蹬着一双人字拖, 挠了挠头发问道:“谁啊?”他抬头一看见我便笑了起来, 仍是腼腆得很, 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露在人字拖外边的脚趾头, 又说:“你来了啊。”
我点点头, 抿着发干的唇说道:“我把东西拿来了。”
曲木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 说道:“一起吃饭吗, 一会我们再去那边。”他说得含含糊糊, 还一直往屋里的女人身上看, 像是在刻意隐瞒毕摩的事。
我摇摇头, 把帽檐拉下来遮住大半张苍白的脸,说道:“我出去走走, 一会再联系你。”
曲木笑着说道:“在这吃了再一起过去吧,方便。”
我看那屋里人不少便再次拒绝了,看见曲木回了屋里我才转身离开,走时看见屋顶上的猫打了个哈欠,在腿上蹭了蹭脸又睡着了。我暗叹一声,有时候真是羡慕这些无忧无虑的小动物。
我在街上点了碗刀削面,手上总使不上劲,连夹块肉都夹不牢,牛肉一下掉进了汤里,溅出来好几滴辣油。我有些走神地看着店里吃面的人,然后看见一抹暗影从我面前晃过。
我低下头时又看见了那双熟悉的花盆底鞋,视线略往上移了一些,便看见了那张惨白的,恰似聂红淑的脸。
她翻白的双眼正对着我,魂魄看起来像是比上一次见到时更单薄了一些,弱到一阵风便能把她吹散了。她此时却在人群如此密集的地方出现,就跟不要命一样,如果阳气再重一些,她就会直接灰飞烟灭了。
我缓缓放下了筷子,看着她朝我慢慢接近,然后抬起瘦到只剩一根骨杆的手,伸出长着尖白指甲的食指朝我伸来。我像后倾着躲开,浑身却僵硬得动弹不得,就像是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指甲抵在了我的额头上。
她明明只是一缕没有躯体的魂,可那一瞬我却感觉额头像是被戳破了一般,疼得我直皱眉,我浑身的肌肉都因此绷紧了,可仍然动也不能动。
额头似是被戳出了一个大窟窿,有气流似的东西正往窟窿里钻着,然后扩散到我的头骨、我的血脉中去,我张开嘴想要呼喊,却被她隔空扼住了喉咙。
她这样单薄的魂在白日里出来已经很不容易,她这么做无异于要与我同归于尽。我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竭力地呼吸着尽可能多的空气,在我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面馆里时,她忽然收回了手。
我顿时趴在了木桌上大张着嘴呼吸着,手抚上被勒过的脖子。我抬头看向那清朝女子,忽然瞪大了双目,她消失了!不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或是躲藏到了别的地方去,而是连轮回都不能去,魂魄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我缓缓吞下一口唾沫,咋唾沫滑下的那一瞬,喉咙疼得厉害,我看着那魂魄消散的地方愣了神。肩膀忽然被人拍了几下,我被吓得直起腰朝身后看去,一转头便看见了那面目和善的面馆老板。
老板微微低着头神情紧张地问我:“你刚刚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连忙摇头,颤抖着手把钱放在了桌上,然后背上包赶紧走了出去。
阳光底下,衣服和头顶都被晒得微微发热,我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去摸了摸脖颈,再往上又覆上了完好的额头,这才稍稍回了些神。
从第一次见到那清朝女人到今天,她似乎一直在跟随着我,而我身上所发生的一些奇怪的变化也是拜她所赐,茫然的是,我至今不知她究竟在我身上做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她便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她在最后又对我做了什么,但现在我浑身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心里有些忐忑,却又没什么办法,只求不会影响到我接下来的行动。
那老板在店里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往外看着,我正巧与她的眼神对上了,我一怔,把帽檐又拉低了一些,然后低下头往回去找曲木。
我回到那排矮房时,曲木也正好吃完。他走出屋,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而后听见了不远处我的的手机铃声,他循着声音望了过来,惊喜地朝我招了招手,招完手他又转身进了屋里。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朝他走去,然后站在屋门前等着,一会便见他拿了个袋子跑了出来。
曲木把袋子塞进了我怀里,说道:“你难得来一趟,这是一些本地特产,你带回去吃吧。”
我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问道:“我们现在去毕摩那儿吗?”
曲木一听到毕摩便朝身后看了一眼,然后才安心地回过头对我说:“对对,我们打车过去。”
我们正要离开时,屋里那背着孩子的女人忽然扬声问道:“你去哪?”
曲木挠挠头说:“陪朋友出去走走。”
“早点回来,别往那边跑了。”屋里传出女人不耐烦的声音。
曲木应了一声,然后撇撇嘴嘀咕了一句我没听懂的话。
路上曲木才告诉我,那毕摩无缘无故地便生了重病,去了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像是被人给暗算了一样,知道这事的人都不敢再接近他,生怕被连累了。
我想到闫小燕当时中蛊之后也去了医院,于是心里猜测着能让那位毕摩中招的,也许是位道行比之更深的同行。我问道:“那你为什么还敢去?”
曲木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说道:“我才不信毕摩会真的生病,他厉害着呢。”
行吧,我心里忽然明了,这家伙还是那毕摩的头号迷弟。
随后曲木又压低了声音问我:“那东西你放哪了啊?”
我把背包的背带往下扯了扯,示意他去看我背上那包。
曲木瞅着那背包瞪大了双眼说:“这么小?”
我点点头。起初我也以为那烛龙骨会有多大,实际上才这么一点,也不知这是根什么骨,不过只要不是拿错了骨头,是哪的骨那并不重要。
出租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曲木没让司机往里开,付了钱之后便带着我从小路上走了过去,随后我又见到了那间孤零零的房子,周围环境仍是那样的荒芜,原本茂盛的树叶变得稀疏起来,房前鸡鸭的数量像是没有什么变化,却比之前要肥上一些。
曲木敲了敲门,听到里ʟᴇxɪ边有人急促地咳了几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东西杂乱地堆放着,那老人躺在木床上,身上盖着两床厚被子。他侧着身背对着门躺着,在我们进屋之后便撑起了上半身一直咳嗽着。
曲木在桌上拿起杯子去给他倒了杯水,走到床边扶起老人,然后轻轻拍抚着他的背,把水递到了他嘴边。
老人低下头喝了两头水,干哑的喉咙艰难地发出声音:“来了?”又是我听不懂的话语。
曲木给我翻译着老人的话,老人说一句他便解释一句地说:“辛苦了,把东西拿来给看看。”
我从包里把那黑木盒子拿了出来,然后放在了老人的腿上,说道:“就在里面,您能告诉我这东西有什么用吗?”
那黑木盒子被老人打开,老人微微睁大了浑浊的双目,然后颤抖着双手去抚摸着那根烛龙之骨,他说了许多,大致意思是:“先人崇龙,于是进贡者带来了烛龙骨,用此颠倒了日夜和阴阳,又结合道教之学,用巨蝾螈代替神龙来镇守这一方墓穴……”
他所说的大多是解释那沙下墓穴的玄妙,我与褚慈进去时恰恰避开了每一处墓室,而是直接奔向了烛龙骨所在之处。我又问道:“那您要这东西做什么?”
老人沉默了半晌,然后转头看向了我,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曲木抓着头发,迟疑了一会才开口说:“这烛龙骨可以救……”他话音一顿,就像是录音机卡带了似的,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完一整句话。
我愣了一下,问道:“救谁?”
曲木转头问了老人,而后只听见那老毕摩字正腔圆地说道:“聂未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