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进一区的住院楼, 在经过楼道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无端闪动,像是故障了一般, 走过后我回头看了一眼, 那灯奇迹般的又恢复了正常。鬼魂会对阳间的事物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 我没想到我和褚慈这非人非鬼的,竟也能使灯光出现同样的变化。
医院里存在着大量的“阴门”, 鬼怪等物会在子时从门里钻进钻出, 它们贪婪地吸噬着医院里的阴怨之气, 用或是呆滞或是怨毒的双眼窥视着医院里来往的人。但精神专科医院多少会比综合医院要干净许多, 只有病房里面有几个螺旋样混沌不清的“阴门”。
先前在病案室看闻永声的病案时,我暗暗记下了他所住过的病房以及床号, 在进入住院部后很快便找到了那个房间。
那是一间双人房, 房里余下的那个病人已经睡下, 似乎睡得不大安稳,呼吸紧蹙得很, 手也是紧紧攥着被子的, 像是做了噩梦一般。我原本以为医院至少会为这病人换一间病房, 没想到却仍然让他住在这里。
一侧墙上贴着闻永声名字的床已经空了出来, 被子枕头全都撤除了, 床面上只剩下几块床板。墙上的血迹被新漆给覆盖住了, 那一块白色突兀得很, 就像是无意泼洒的颜料一般。
也许是因为值班护士需要观察病人的一举一动, 故而房里的灯没有关, 灯光有些昏暗, 在我抬头往上望时,它忽然闪烁了一下。接着我又转头将这病房看了一圈, 门是打开着的,房里有一扇紧关着的窗,窗外是护士查房时所要经过的过道,而过道上的窗也是紧闭着的。
我蹙起眉,又退出了病房,在外边感受了一会后才重新走了进来。这病房显然要比别的地方更阴冷一些,奇怪的是这病房里没有阴门,怎么会充斥着这么阴冷的鬼气。
我走近闻永声的床,把掌心悬在木板床上,阖上双目感受着他这几日的心境,并试图寻找着他留下的气息,回溯到他的记忆之中,行他所行,看他所看。
——那个手臂上留有纹身的年轻人在这木板床上辗ʟᴇxɪ转反侧着,这床对他的身高而言显得小了一些,他微微屈着腿才能躺下。夜里他忽然浑身发起抖来,将自己蜷成了一团,床板嘎吱作响,将对面床的人给吵醒了,那人骂咧咧地翻过身又睡着了。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双手发颤地捂住了双耳,而后又将被子扯过头顶。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印象里那称得上是铁铮铮的汉子,会因为什么声音而惧怕成这样。
他似乎怕得厉害,半夜里忽然猛地掀开被子,神情有些失控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又抬头往天花板上看去,而后便被吓得往后一倾,后脑勺撞得墙壁咚一声巨响,他慌忙拉着被子扑通便滚下了床,躲到了床底下去。
那天花板上有什么?
我抬头往上看去,看见了一个面容腐烂的女鬼,她的五官已经糜烂到难以辨认。她四肢扭曲地倒挂在天花板上,杂乱的头发垂落下来,脸上忽然落下一大块腐烂的皮肉,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躲在床底下的男人忽然喊叫了一声,从床底下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他蹲在灯光之下浑身发抖着,而床底下忽然伸出一只长满尸斑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踝,那惨白的五指上指甲已经尽数脱落,露出灰白的骨肉。
男人瞪直了双目,忽然怵然大叫着跑出了病房。
我从他的记忆中回来,下意识朝天花板上看去,却只看到那盏灰蒙蒙的灯,而后我蹲下身朝床底下看去,也没有看到那只长满尸斑的手。
鬼物不会无端出现,也不会无端缠上一个人,这一切都恰恰在闻永声与我联系之后发生,除了有人从中作梗,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而这个人,最有可能是殷仲。
鬼气还没有散,说明鬼物离开还没有多久,兴许我能在追寻的时候找出后面那人。
我朝褚慈看去,正想说话时忽然察觉身后一阵阴风袭来。在我边转头边往旁避开的时候,忽然手臂一紧,是褚慈握着我的手臂将我拉到她的身后,她伸手捏住了一缕鬼气。
那鬼气往后逃出了她的掌心,朝病房歪蹿了出去。
我和褚慈连忙追了上去,在追着跑出病区之后便再找不到它的踪影。
“不见了。”我边说边朝四周警惕地看着,生怕它会从哪个角落又钻出来。
褚慈抬起手,低头朝掌心看着,而后捻了捻拇指与食指,说道:“是饿鬼。”她将手扬起凑到了鼻边,轻轻地嗅了嗅。
我心想,饿鬼是会吃人的魂魄的。而后忽然一愣,心里咯噔了一下,糟了!我连忙转身跑回了那间病房。
人死之后灵魂通常不能马上离开,它们会在死去之处徘徊,甚至会回到出生之地以及曾经待过的地方,如果变作怨灵,甚至会留在死去之处找“替身”。刚才我们一直没有看到闻永声的灵魂,要么是因外力的介入而消散或是离开了,要么便是被隐藏起来了。我想更有可能是后者,所以背后那人才会想用饿鬼来引开我们,然后他也许便会想让饿鬼来吞掉闻永声的灵魂……
这手法简直阴毒至极。
跑回去只有,果不其然,一个瘦骨嶙峋的鬼魂出现在病房之中,它佝偻着腰看着那空落落的木板床,伸出一只皮包骨的手便朝床面摸去。
褚慈掷出了一枚铜币,那铜币恰好打在了饿鬼的凸起的手腕骨上。
那饿鬼猛地转头朝我们看了过来,张嘴露出尖锐不齐的牙,嘴里发出沙哑的拉风箱般的声音。它朝我们扑了过来,牙口大张着似要将我们吞吃入腹一般,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我侧过身堪堪躲过,而后将泡过符水的糯米撒向了饿鬼。
糯米穿过饿鬼撒落在地上,而那饿鬼仍好端端的不受半点影响,撒在地上的糯米因处在阴界当中,而又接触到饿鬼身上的阴气,忽然化作白烟消失不见了。
饿鬼龇牙咧嘴地一跃而起,四肢似有吸盘一般紧紧贴在那灰蒙蒙的灯罩边,灰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圈定定地俯视着我们。
我那沾了符水的糯米不存在问题,有问题的只有可能是那只饿鬼。可是它的动作太快了,我们被逼得在这狭窄的病房里四处逃窜,连观察它的时间都没有。我也不敢往外跑,生怕一转身,闻永声的魂便被它吃掉了。
这饿鬼的行动目的性太强,一眼便能看出是被人操纵着的,我们斗不过它,但能直接危及控鬼的人。
褚慈拿出一把红绳,在躲饿鬼时伸手将红绳朝我抛了过来。我顿时会意,匆匆将红绳散开,而后找准时机将红绳绕住饿鬼的手脚以及脖颈。
我们看不见它身上缠着的无形的线,但是却能将新线覆在上面,截断它与控鬼者的联系。
饿鬼挣扎着将红绳绕成了一团,我扯不稳手中的红绳,差点被那饿鬼给抓了过去,索性褚慈扯着红绳将它往后拽了过去。
争斗间病房内的鬼气渐渐变得稀薄起来,褚慈忽然说道:“来不及了。”
我顿时有些慌张,子时快要过去了。我扯紧了手中的细绳,拿出符纸揉在了细绳之上,一边收起细绳缓缓朝饿鬼靠近,一边拿出符纸隔空着将其捏在细绳之上。
随着我们艰难地将符纸覆在红绳之上,丑时已经将近了。
原本稀薄的鬼气不知为何在一瞬间忽然变得浓重起来,一扇阴门无端出现在病房之中,那饿鬼顿时猛地挣扎起来,我一时没站稳,被牵拽得踉跄了一下。
那饿鬼站在闻永声的床边,一伸手便从床板上将闻永声那单薄的魂魄给扯了出来,而后将其抛向了阴门。
我瞪大了双目,顾不上手上的红绳便想跑过去将闻永声给拖住。
“别过去!”褚慈忽然喊道。
我停住了脚步,心里震颤不安地跟着褚慈将最后一张符覆在了饿鬼的前胸与后背,随着褚慈的默念,那四根红绳忽然嘭的断开了——我们在覆盖住先前之人的牵控时,同时也将这联系给切断了。
我连忙又洒出了一把糯米,糯米穿过饿鬼时,饿鬼身上发出滋滋声响。
那饿鬼张着嘴艰难地发出啊啊声,忽然化作了一阵黑烟,随着它的消失,一枚乌黑的五铢钱叮铃一声落在地上,那饿鬼化作的黑烟也尽数被吸进了五铢钱里。
我弯腰将那五铢钱捡了起来,那上面刻着一个细小的“筝”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下一秒我便想到了那个名字——阮却筝!果然是殷仲那贼老头在背后做着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子时已过,阴门已经关上,而我们也踏回了阳界。我转头朝门上的监控看去,心想,糟了,房间里凭空出现两个大活人,要是有人无聊了看看监控,一定会被吓尿裤子吧。
我看向褚慈,问道:“怎么办?”
褚慈微微蹙眉说:“监控的事让沈青鹰去做,剩下的……”她朝阴门消失的地方看去,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得重新打开这扇门。”
“怎么开?”我心道,这门如果被强行打开,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褚慈垂下眉眼,将掌心罗盘拿了出来,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一个阴气浓重的地方。”
我愣了一瞬,忽然想到那熄命火、抽魂魄的法子,说道:“难道你想逆转五行?”
“是。”褚慈说道。
我抿了抿唇,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让我来,你替我守着。”我可不想再让她冒险。
褚慈握住我的手臂,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安抚似的抚上她的侧脸,然后在她的眉梢上落下一个吻。
褚慈蹙眉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不一定只有这个办法。”
“但是只有这个方法是最靠谱的了。”我怕她不答应,赶紧又说道:“活人可比死人危险多了,所以你替我守着,我进去找闻永声。”
褚慈沉默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但是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说道:“你别逞强,不行就换我。”
我笑了起来,说:“我可以的,骗你我是小狗。”
褚慈的眉头仍微微皱着,可嘴角却似乎上扬了一些,她拽着我的手臂把我往她怀里带,双手环上了我的腰,说道:“聂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