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现代言情>贩售心跳【完结】>第52章

  傅听岘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中漆黑一片, 他什么都看不见,耳畔嗡鸣,回荡着尖刺的巨响。渐渐地, 有其他声音掺杂进来。

  熟悉又模糊。

  眼皮微动,傅听岘艰难地睁开眼,胸腔和额头的顿痛感依旧。他转动眼珠,稍稍适应一下光线。环境清雅的VIP病房,灯光亮度调得很暗, 消毒水味道浓重刺鼻。

  他偏了偏头, 视线落在趴在病床边沿安静的身影上,他抬手, 指腹轻轻触碰她的手背。

  温度微凉。

  简以近三十几个小时未曾合眼, 不过浅憩着,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惊醒。她猛地支起身子,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对上他的目光,忡怔数秒, 黯淡的眼底重聚光芒。

  她呆呆抬手, 在他眼前晃了晃,嗓音沙哑带颤:“傅听岘?”

  “嗯。”他虚弱应声。

  丢失的三魂七魄堪堪归位, 简以飞快地站起来去按床头的呼叫器。不多时, 几个医生来到病房,一套检查下来, 情况还算良好。脑损伤是轻微的,胸骨虽然骨折,但因着安全气囊的及时弹出, 并未错位或有其他严重损伤。只需好好治疗休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昏迷将近一天半, 简以调整病床斜度,给他喂了点水和粥,期间什么话也没说,什么问题都没问,只是低垂眼眸沉默着。

  傅听岘忍住胸骨疼痛缓慢地一口口把粥咽下,眼睛凝着她憔悴苍白的脸,觉察到她压抑的情绪,心脏更难受。

  简以放下粥碗,手被傅听岘握住,他轻捏她僵硬的手指,低声:“没事了,我没事。”

  眼眶发酸,睫毛轻颤,她轻轻嗯了声,收回手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你要住院一段时间,我得回趟家给你拿点衣服过来。”

  傅听岘拉住她,让她休息下再去。他又不是傻子,在他昏迷的期间,她绝对是没吃没睡,累了好久。但简以坚持,身上有伤的人怎么也拦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她拿起包快速跑出病房......

  天光逐渐大亮,很快,一众好友陆陆续续过来探望。前天事发后,徐知越第一时间赶来,和简以一起守了很久才离开,回家睡了一觉,便又带着祝夏过来了。而周叙出差在外,今天回到京市便立刻赶了过来。

  简以回来时,江宁初正好提着果篮过来,两人一块儿上楼,病房里变得热闹极了。不过这事儿暂时还瞒着傅家的老人,等傅听岘好一些再说,免得吓到老人家。

  午后,做笔录的警察到访。

  前天的事,是一起蓄谋的故意伤人案件。事发结果被简氏大楼外的摄像头清晰地记录下来,而犯罪嫌疑人也被警方控制起来,如今仍在昏迷中。

  从监控以及法证专家的现场鉴定,再根据刹车痕迹判断,犯罪嫌疑人目标明确,是铁了心要置简以于死地。

  若非傅听岘开着迈巴赫横冲出来挡住他,按照当时简以背对着来车的状态,怕是难逃一劫......

  那名犯罪嫌疑人,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与简以有亲属关系的人。

  简怀年的弟弟,简以的叔叔——简怀时。

  警察给两人做完笔录后,说案件有进展会与他们再联系。简以点点头,礼貌地送走警察,然后去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仔细询问有关护理的注意事项。

  忙碌的一天结束,简以调低床头灯的亮度,设置好关闭的时间,然后躺到陪护床上。VIP病房设施齐全,病床和陪护床挨得也近。但再怎么说,肯定没有家里舒服,傅听岘让她回家去睡,但拗不过她......

  夜深人静,灯光熄灭,简以心事重重,却也抵不住疲倦似浪潮席卷吞噬,眼皮合上,陷入沉睡。

  可惜噩梦扰人眠。梦中她的身体不断往下坠,耳畔轰鸣声一阵接着一阵,紧接着她又回到简氏大楼门口。

  情景再现,只是这次,她是正对着飞驰而来的黑车,脚下如有千斤重,无法动弹——

  在飞车离她还有几十米时,忽然熟悉的迈巴赫从右侧的车位横冲而出,挡住飞车。在碰撞的瞬间,迈巴赫被撞得翻车......油箱泄漏,熊熊火焰直直窜起,眼底铺满火光。

  嘭!

  车辆爆炸,人车尽毁。

  烧焦的烟味刺鼻,火焰熏得眼泪直流,她的喉咙像碾过荆棘,鲜血漫出,她痛得失去知觉:“不要——”

  额头、脖颈和脊背冒出大量冷汗,浸湿了睡衣,简以倏然回到现实,猛地坐起身,急促地呼吸,心跳节奏错乱,太阳穴一突一突地抽疼。

  傅听岘本就没睡熟,闻声支起身体,掀被欲下床:“简以,怎么了?”

  “没事。”

  简以动作更快,跳下床摸黑往外走,声音微哽,“我去隔壁房间睡,你要好好休息。”

  “简......”

  骤然吸入大量空气,胸骨刺痛,傅听岘皱眉说不出完整的话,“咳咳咳——”

  简以心脏一紧,脚步顿住,转身往病床边跑去。漆黑的空间,她动作急切,膝盖不慎撞到床沿,顾不上疼,她摸到床边,打开床头灯,抬手抚他的背:“胸口痛吗?要不要喊医生过来看看?”

  “不、不用。”

  半晌,傅听岘止住咳嗽,抬眸瞧见她通红的眼睛,再握住她的手,掌心汗湿冰冷。他心口一跳,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缓声问:“做噩梦了?”

  简以垂眸不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没有人能懂她转身看到两辆车相撞时的心情,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可她不得不跑过去。熟悉的车、玻璃俱裂,她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也碎成一片片,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透不过气......

  在傅听岘昏迷期间,她整个人都悬在空中,大脑无法思考,连医生和徐知越的交谈也听不清。等他醒来,她又陷入无尽的后怕之中。

  她竭力控制自己,压抑情绪,可白日尚能保持,夜晚入睡,所有恐惧汇聚成梦,让她无法逃避。

  这样的情绪只在五年前外公去世时出现过。

  全身震颤的细胞无一不说明,她有多害怕失去他。

  见状,傅听岘搂住她的脖子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衣料被泪水浸透,心脏被她哭得酸痛,声线变得干涩无比,“吓坏了是不是?”

  简以呜咽:“嗯。”

  什么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见到那样吓人的场面是事实,恐惧需要时间慢慢抚平。傅听岘抽纸巾替她擦眼泪:“跟我一起睡。”

  “不行,”简以摇头,“会影响你休息。”

  “不会,抱着你睡得舒服。”

  “......”

  情绪稍稍平复,简以换了套睡衣,躺到病床上。病床宽敞,她缩在边缘,生怕碰疼他。

  没想到傅听岘抬起手臂,撑着被子:“过来。”

  “......”简以只好侧身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不料腰被揽住,后背贴上他的胸膛,她瞳仁微震,“会疼的!”

  “不会,睡吧。”

  不知道他是不是说真的,简以不敢动,以免扯到他的伤。两人共用一个枕头,傅听岘将她环在怀里,轻声唤她:“简以。”

  “嗯?”

  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头发,声音沉且清,“不怕了。”

  ——我不会死,我会身体健康,会永远陪着你的。

  简以鼻尖发酸,眼睛热热的,哽声呢喃:“嗯。”

  清冽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简以总算能安稳入眠。虽然偶有风吹草动,让她在睡梦中不安颤抖,但有傅听岘抱着她,温厚的掌心时刻安抚她,她便能慢慢安定下来......

  身上的伤和心里的伤都需要时间慢慢疗愈。

  因为这次意外,简以把许多工作都带到病房里来做,一周抽两天时间回简氏上班。而简氏大楼门口,她仍心有余悸,不敢再度踏足,每次都是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直接上楼。

  至于傅听岘,虽然需要静养,但同样的,工作不能不做。好在傅凌予已经不在傅氏,集团内部运转良好,特助时常把文件送到医院,由他批复就行。

  从前在别墅里,两人各自有书房,而如今却一同在病房里办公。

  黄昏霞光透进窗户,傅听岘偏头,目光随之定住。白皙美好的侧脸认真专注,当年实验室里的画面与此刻融为一体。

  时光漫长悠扬,她仍在他眼底。

  傅听岘放下批复好的文件,随手拿只橙子剥开,随后递一瓣喂到她嘴边。相处的时间越长,两人的默契越高,简以转动下巴叼走,傅听岘凑过去,继续投喂她......

  半只橙子下肚,沉浸在工作中的人愣是没看他一眼。等简以惯性扭头去咬橙子时,对上一双不满的眼睛。

  “?”

  “你做完了吗?”

  “快了。”

  “哦。”

  看出他情绪不对,简以放下手里的电脑,坐到病床上,“怎么了?太无聊了?”

  “嗯。”

  简以挠头,接过他手里的半个橙子,剥一瓣喂他:“吃橙吃橙。”

  傅听岘瞥一眼,扬起下巴得寸进尺道,“用嘴喂我。”

  “?”简以耳根微热,狠狠瞪他一眼,直接把橙丢给他,“爱吃不吃。”

  “......”

  这时,在病房门口听墙角的情侣被腻到,面目狰狞地敲门进来,两人闻声齐齐望去。

  徐知越勾着祝夏的脖子,用嗲嗲的语气模仿:“夏夏,我要吃橙啦~”

  祝夏抿唇笑,配合道,“嗷,要用嘴喂吗?”

  简以:“......”

  傅听岘:“......”

  -

  一周后,傅听岘胸骨的伤好了不少。而简怀时亦苏醒过来,警方对他展开盘问,他态度冷漠,一口咬定是自己对简以怀恨在心,要报复她。

  对此,简以和傅听岘十分不解。简家和简氏的事,若说对简以的恨意,秦舒和简立凯甚至简怀年,应该都要比简怀时来得强烈。

  作为沾了简怀年光的两个兄弟,早几年赚了不少,即便有恨,实在到不了要杀人的地步。尤其对比简以大伯的反应,简怀时的动机显得更加蹊跷......

  在养伤期间,两人难得降下工作节奏,在晚上闲暇时,也会打开智能影院,看看电视剧电影。

  有一晚,两人看了部狗血的伦理片,里面的家庭关系尤为复杂,明面和按理的配对模式都是错乱的。

  看完电影,两人相视一笑,关灯睡觉,过了许久,傅听岘先出声问:“你说简怀时会不会......”

  “什么?”

  傅听岘笑了声,“没什么,可能被电影影响,冒出一点乱七八糟的想法。”

  “其实我也有个猜测,”

  简以抿了抿唇,最近她不断回想这一年来在简氏和简家发生的事,期间她曾好几次看见秦舒与简怀时窃窃私语,当时只以为简怀时讨好简立凯和秦舒,以求在简氏多捞点油水,但经过这次,她的心头疑惑更甚,“我觉得简怀时和秦舒之间......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他才会那么恨她,想要她的命。

  闻言,傅听岘眼眸发沉,“我找人去查查看。”

  简以点头:“好。”

  “你明天早上的飞机,早点睡。”

  简以嗯了声,钻到他怀里,不得不出一趟短差,她语气闷闷:“三天就回来了。”

  难得见她这么黏人,傅听岘搂紧她,低低地笑,“舍不得我啊?”

  简以才不承认:“没有。”

  傅听岘低头含住她的唇,“嗯,是我舍不得你。”

  “......”

  不舍的情绪融化在缠腻的亲吻里,两人的心跳趋于一致,相拥入眠。

  -

  在简以出差期间,徐知越和周叙轮流过来照看傅听岘,虽然只有短短三天,但傅听岘颇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终于等到简以回来那天,在她上机前,两人打了一通电话。时值周末,傅听岘不想占用特助的休息时间,便让简以顺路去趟傅氏,帮他拿份文件。

  其实也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挂下电话,坐在一旁的周叙笑着轻啧:“不愧是热恋期。”

  傅听岘耸耸肩,眉眼含笑,没反驳。

  两人聊了聊关于公司项目的事,时间过得很快,等聊完,周叙看了眼表,笑道:“简以应该下机了吧?”

  十分钟前刚跟人发过消息的傅听岘点头,“嗯。”

  “那我先走咯,不打扰你们小别胜新婚。”

  “行,走吧你。”

  “......”

  走出病房,周叙敛起笑意,缓步下楼。大厅里,一个戴着墨镜的卷发女人见到他的身影,起身走过去。

  “她快到了?”女人语气淡淡。

  周叙没什么表情,鼻腔溢出一记嗯声,“一会儿你看消息,走出来就行。”

  说完他抬步欲往外,女人摘下墨镜,露出妩媚的眼睛,急急出声唤住他:“周叙!”

  周叙停步回头:“怎么了?”

  女人唇畔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不知是笑他还是自嘲,她开口问:“这么多年,你是真的喜欢简以,还是因为她喜欢的是你最恨的人而不甘心?”

  闻言,周叙眸底泛起冷光,不过几息,他面无表情地启唇,“不关你的事。”

  望着他冷漠的背影,女人紧紧攥拳,任由尖利的指尖嵌入掌心,并用力咬唇,直到舌尖漫开血腥味才松开牙齿......

  -

  简以下机后,坐上商务车,很快抵达傅氏集团。来到傅听岘的办公室,她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在转身前,余光瞥见那几支熟悉的钢笔。

  身体定住将近一分钟,她才迈步离开。心脏微微发紧,她甩甩脑袋,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不过是几支钢笔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人要活在当下,眼前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她在路上调整好情绪,直至医院。下车后,司机开着车离开,她深吸一口气,抬腿往里走。

  迈上通向住院部的台阶时,一个女人从大厅出来,与她面对面。简以瞬间停住脚步,浑身僵硬,妆容精致、独具成熟韵味的女人与她目光相撞,也愣了下,随即移开目光,不以为意地往前走......

  与她擦肩而过。

  简以忍不住回头看她的背影。

  ——是温怡。

  “简以。”

  听见声音,简以转身,一步步走上台阶。周叙眼神慌乱,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你、你看到她了?”

  简以思绪混乱,紧紧抿唇,不发一言。

  “简以,听岘和温怡......他们没什么的。”

  周叙表情凝重,欲言又止,“温怡在国外听说听岘出事,赶回来探望他一面而已。他们之间其实都已经过去了......总之,你千万不要误会。”

  简以面容沉静:“你一直在大厅?”

  周叙:“知道你今天回来,听岘也是怕你误会......”

  简以垂眸笑了笑,说知道了,随即往里走去。周叙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全身神经亦是紧绷。

  上楼后,简以敲门进病房。

  傅听岘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人,眼露雀跃,勾唇道:“工作狂回来了?”

  简以嗯了声,虽然在病房外平复了好一会儿,但眼底的情绪难遮掩,她把文件递给他,转身去洗手间洗手。

  冷静。

  再冷静一点。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傅听岘觉察到她滴落的情绪,轻声问:“怎么了,事情谈得不顺利?”

  “没有,”简以移开目光,随口说道,“就是有点累。”

  视线落在床头大大的新鲜果篮上,她走过去,拿起一颗橙子。

  “想吃橙啊?”傅听岘伸手去接,“我给你剥。”

  简以避开他的手,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剥橙子皮。心绪平缓下来后,她抿了抿唇,状似无意地问:“今天有谁来看过你吗?”

  傅听岘诚实回答:“周叙啊,他和徐知越轮着来——”

  “还有吗?”

  心脏停拍,指尖微蜷。

  说啊。

  只要你说出来。

  “没了,就周叙。”

  指甲陷进橙皮中,汁水滴落,酸酸的味道一瞬弥漫开,充斥于病房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