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言觉得他和他妈妈不像是母子, 更像是合作伙伴。相比于一个活生生的「儿子」,他妈妈好像更倾向于要一个能拿得出手,带出去有面子的完美「产品」, 或者说——“杰作。”

  张梓柔虽然名字里带了一个「柔」字, 但人的性格却和「柔」一点关系也没有。

  至少在顾轻言的印象里,张梓柔对他没有过什么母慈子孝的温情。

  张梓柔不是对他不好,她给予了顾轻言很多物质财富上的支持。

  但仅限于「对学习有帮助」这个基础。

  顾轻言但凡提出和学习有关的事情。无论是买教辅书还是报补习班,只要张梓柔认为能把顾轻言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人,她都会为这些教辅和课程买单。

  顾家对顾轻言的教育也十分严格,看书只能看名著, 连小说都不许出现在家里,遑论漫画和网文。

  而顾轻言在上高中的时候也十分听家长的话,每天写日记回顾这一天的学习状态,学习效率和学习结果。

  甚至在有一次期末成绩不理想后主动上交了手机, 却仍免不了张梓柔的一顿棍棒教育。

  考得好有奖励, 考不好要挨打, 是顾轻言从小到大在家里的规矩。张梓柔有一根戒尺,打起他来从不手软。

  可以说在高二之前的17年里, 顾轻言都按照张梓柔给他划定的轨迹踏踏实实地向前走着,唯一的变数就是楚皓的表白。

  顾轻言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楚皓是他的初恋, 在此之前他对「恋爱」这件事毫无概念和经验, 甚至看不出一个人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伪装, 天真地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了表白, 就应该履行「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承诺,理应和楚皓走到最后。

  家教把他规范得太好了,让他先入为主地认为人要有修养,要沉得住气,要对人负责任。

  于是他很少吵架,也一直这样和楚皓相处,却在上大学的这几年里发现了自身存在的很多问题。

  有时候顾轻言也会想,张梓柔是对的多还是错的多。而原生家庭亲情的缺失,又是否为他谈恋爱后陷入PUA陷阱埋下了伏笔?

  从物质上来说,张梓柔是个基本合格的母亲。而在精神层面,张梓柔的关心却远远不够。

  甚至在不停地贬低打压他,这才养成了顾轻言遇事习惯性先反省自己的性格。

  或许童年的阴影会伴随人一辈子,现在张梓柔已经过了最逼着他卷的那段时间了,母子两人之间好像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张梓柔偶尔卷他一下,他烦归烦,当耳边风听了就算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记在心里。

  如果没有这件事,他觉得他和张梓柔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逢年过节礼节性问候一下,每个月转点养老钱,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可现在他要去和张梓柔面对面地谈判了,也许会发生可以预料的冲突。

  这好像不仅仅是和张梓柔的谈判,似乎更是替那个永远胆怯地缩在墙角,永远说不出自己真实想法的小孩告诉张梓柔——

  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思想,再也不要你控制我,规划好我一眼能望到头的余生。

  ……

  顾轻言发完这两条消息后,轻轻叹了口气,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缩紧。

  他很紧张,不知道张梓柔会给他什么回答。

  张梓柔是高中的语文老师,这个时候应该刚下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看见了消息就会回复他。

  而就在他升起这个念头的下一刻,手机轻轻震了下。

  【张梓柔:明天上午我在家,下午去学校看自习……】

  【张梓柔:什么事不能微ꔷ信说?】

  【张梓柔:不要占用你学习的时间】

  顾轻言轻轻眨了下眼,回了她一个「嗯」。

  他回完,起身将一片狼藉的西装裤脱了下来,连带着皱得不能看的上衣一起放在盆里,自己挽了挽衣袖,正准备把衣服上的污渍擦干净再送去干洗,楚山野却接完电话回来了。

  “你别洗,我来。”

  楚山野一眼就看见了裤子上的东西,瞬间有些心虚:“不好洗,你别累着手了。”

  “洗个裤子能累什么?”顾轻言瞥了他一眼,“你们经理找你有事?”

  楚山野「嗯」了一声,从后面抱住他,下巴又垫在他的肩上:“程凯说我这个月末就要去集训了。”

  顾轻言的动作顿了下:“去哪集训?”

  “是保密的……”楚山野说,“早八晚八,一周能有一天自由出入基地的时间,其他时候全得在里面待着。”

  他说完后语气有些担忧地补充道:“哥,我们这样是不是就算异地了?我们不会分,分手吧?”

  顾轻言将毛巾沾了点水,闻言有些奇怪道:“什么?”

  “我说我进去集训的话,我们算不算异地了?”楚山野摸了摸鼻子,语气里是无法掩盖的担心,“他们都说异地感情不稳定。”

  顾轻言听见他说的这句话,有些无奈道:“这也算异地?”

  楚山野「啊」了一声:“不算吗?”

  “笨蛋。”

  顾轻言随手揉了把他的头,继而垂下眼,轻描淡写道:“明后天我回学校住两天,我们导师有事找我。”

  楚山野毫不知情,以为他真的是回去和导师做课题:“周末也不放假?这么累?”

  顾轻言沉默半晌,旋即若无其事道:“对啊,很累。”

  ……

  周六早上九点,顾轻言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后才慢慢将钥匙插ꔷ进锁孔,打开了防盗门。

  餐桌旁坐了两个人,他亲妈张梓柔,和他亲爸顾屏。

  顾屏在他的印象里是个对老婆言听计从的人,从小到大家里一直是张梓柔的一言堂。

  他虽然也是个高级工程师,却一点话语权也没有。

  这会儿顾屏正在看报纸,听见门口有响动声后抬头,有些惊讶道:“小言?你怎么突然回家了?”

  张梓柔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起身走到客厅的茶几前坐下,淡淡道:“来这里说吧。”

  顾轻言下意识地舔了下唇,有些紧张地在她面前坐下。

  他初高中的时候,每次把成绩单拿回来,都会在这个位置交给张梓柔,等着对方对自己的审判。

  好在大部分时候他都做得足够好,让张梓柔挑不出错来。

  张梓柔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说第一句话。

  “我……保研的材料已经交上去了……”顾轻言说,“我打听过他们的绩点了,如果面试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前几名。”

  张梓柔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好,但是你也不能松懈,平时该怎么学还得怎么学,九月出名单之前不能掉以轻心。”

  “昨天亚青会的面试组来学校了。”

  顾轻言深谙「先报喜再报忧」的策略,把最近张梓柔可能会觉得满意的事都说了出来:“我去参加了面试。”

  “嗯?亚青会?”

  张梓柔果然对这件事感兴趣:“面试什么?志愿者吗?”

  “有几个位置可选,我面试的是同声传译组助理……”顾轻言说,“如果面试过了的话暑假可能不回家,要去统一培训。”

  张梓柔「嗯」了一声:“你有把握被选上吗?这个写在简历里会加分吧。”

  顾轻言点点头:“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选上,放在简历里……应该能加分的吧。”

  “行,你自己该努力就努力,这都是为了你的未来打基础……”张梓柔说,“生活费够吗?钱不够和我说。”

  “我……”

  顾轻言又舔了下唇,目光有些紧张地落在其他地方,心虚地不敢看向张梓柔:“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张梓柔挑眉:“你之前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马上要说的事吧?”

  顾轻言心跳倏地加快了几拍。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但事到如今,他既然已经选了独自回家和张梓柔摊牌,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必须把想说的都说完。

  “妈,我和楚皓分手了……”他轻声说,“五月份分的。”

  张梓柔的神色终于多了几分惊讶:“怎么分手了?你们两个当时不是挺好的吗?”

  顾轻言深吸了一口气:“他出轨被我发现了。”

  张梓柔双眼微眯,半晌「哦」了一声:“那还挺可惜的,他学历和你一样高,家境不错。如果真要结婚也算是门当户对,还以为你们能一直谈下去。”

  她说完后顿了下,顺口道:“真的是人家的问题吗?我看那小孩很有礼貌,也很有教养,会不会是你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四个字落在顾轻言耳中,忽然变得格外刺耳,让他一瞬间又想起了他和楚皓谈恋爱时,对方PUA他的那套话术。

  “怎么会是我的问题?”顾轻言睁大了眼睛看向张梓柔,“你是我的妈妈,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考虑。”

  “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你不要这么激动。”

  张梓柔皱眉:“而且不要和妈妈顶嘴,小时候不是没少因为这件事说过你吗?怎么这样屡教不改。”

  有人说,很少把不开心的事和家里说。因为很可能变得更不快乐,更加不幸。

  这是对的。

  顾轻言垂下眼,看着茶几上铺着的绣花桌布,忽然觉得有些沮丧。

  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遇见事情还是要他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不是我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

  顾轻言的声音微微发抖,抬眸看向张梓柔,眼神中隐隐有着失望:“他出轨,他和学弟聊骚,他用着我给他整理的笔记招摇撞骗,甚至打压我控制我,想让我永远离不开他,这样也是我错了吗?”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眸中满是悲哀:“哪怕这样也是我错了吗?”

  张梓柔有片刻的怔愣。

  在她的印象里,顾轻言一直是个情绪内敛的孩子,从没有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顾轻言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且他还嫖/娼……”顾轻言说,“他这么恶心,人品如此败坏,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顾屏一直在旁边当透明人,听见顾轻言说的这句话后才找到机会插嘴:

  “哎,哎……小言说的对啊,嫖/娼这个真不能忍,违法了,而且万一染上病怎么办?”

  张梓柔回过神:“嗯,有道理,那分手吧,分了挺好的,有这样的男朋友确实丢人,被别人知道了也没有面子。”

  她说着看向顾轻言:“现在应该没有别的事要说了吧?”

  顾轻言放在膝盖上的手在轻轻地发抖。

  他开口,几乎听不清自己说话的声音:“我和……我和楚山野谈恋爱了。”

  张梓柔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楚山野,楚皓的弟弟……”顾轻言说,“他现在长大了,对我很好。”

  “楚山野?”

  张梓柔重复了一遍,声音中多了些不敢置信:“那个从小就往电玩城里钻的小混混?你怎么和他有关系的?”

  “他……我五月手受伤了去医院,在医院碰见他的……”顾轻言说,“然后就留了联系方式,就……关系又好起来了。”

  他说完,客厅中的安静持续了很久,久到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紧张而失聪时,张梓柔才再次开口。

  “顾屏……”她说,“把我的尺子拿来。”

  顾屏皱眉:“孩子都这么大了,再打的话有点……”

  “你在说什么废话?张梓柔的声调骤然变高了,“让你拿你就拿!”

  顾屏叹了口气,进屋拿了把木尺出来。

  小时候张梓柔给他讲给这把尺子的来历,告诉他外婆也曾拿着这把尺子打过她,才让她现在成为了一个别人眼中很成功的人。

  张梓柔接过尺子,冷声道:“伸手。”

  顾轻言下意识地想往后躲,胳膊却被尺子狠狠地打了一下,疼得他低呼一声,眼眶蓦地发酸。

  “伸手……”张梓柔说,“这么不听话吗?”

  顾轻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好像溺水的人在试图自救。

  他颤抖地向张梓柔伸出左手,下一秒,尺子便重重地抽在了他手心上。

  “我高中的时候怎么和你说的?嗯?”

  张梓柔站起身,声音再没了刚开始的冷淡,语气中充满了怒火:“我是不是说他是个小混混,你别跟他有太多来往?是不是?他要是把自己作进警察局里了,你还得赔着笑脸跟人家说把他放出来,顾轻言我说的话你听进去过吗?”

  “他不会进警察局。”

  都说「十指连心」,哪怕木尺只打在了手心上,也让顾轻言疼得额上满是汗珠:

  “他人很好,不是你想的那样,进警察局的是你一直在夸的楚皓,你什么时候能不再这样自以为是了?”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吼出声的。

  从顾轻言记事起,他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可他真的一点都受不了了。

  懦弱隐身的父亲,独断专横的母亲,日复一日的过度控制,也没比隔壁溺爱小孩的爹妈强到哪去。

  “我自以为是?”张梓柔的眉毛近乎气得要到竖起来,“我这是为你好!”

  又是一尺子抽在顾轻言的手心上,疼得他眼泪夺眶而出。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这眼泪究竟在为何而流。

  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对母亲的失望。

  “你没有为了我好,你只在乎你的面子……”顾轻言的声音有些嘶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不在乎我是不是真的好,你只在乎你的虚荣心能不能被满足,你只想把我捏成你满意的样子,你只在乎——”

  “闭嘴!”

  张梓柔忽然尖叫了一声,又是一尺子抽在他的胳膊上。

  顾轻言闷哼一声,紧紧咬着唇,脸色苍白,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顾屏看不下去了,将张梓柔手里的木尺抢了过来:“小言已经要21岁了,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咱们也确实管不了了。”

  张梓柔气得说话时声音都在颤:“那你告诉我,楚山野当年玩游戏玩出名堂了吗?他能养活自己吗?”

  顾轻言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的身子紧紧蜷缩着,半晌才缓过神来,轻声说:“他拿了三个冠军,年薪百万,直播平台抢着要签他,他……很优秀。”

  “他马上也要去参加亚青会的选拔,马上也要成为在运动会场为国争光的青年选手,这样你满意了吗?符合你对「优秀」的定义了吗?”

  “打游戏也能去亚青会?打游戏就是没出息!”张梓柔冷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是他编出来骗你的,你就傻乎乎地信了!”

  “我为什么那么容易轻信别人,妈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顾轻言哭得眼眶通红:“因为你从来不让我接触这些事情,让我生活在你给我创造的温室里。不然我也不至于被人骗了四年也什么都没发现!”

  “你在怪我吗?”

  张梓柔死死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顾轻言,你在怪我吗?我是缺了你什么吗?学习资源,吃穿用度,是我缺你什么了吗?”

  顾轻言摇摇头:“没有,妈。”

  “我很感谢你支持我的学业,也很感谢你能给我提供这样的生活条件,但是……但我也很想要您对我情绪上的鼓励和支持,想要您对我成绩的肯定,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

  顾轻言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我只是想活自己的人生而已。”

  “我已经20多岁了,我想自由一点。”

  张梓柔胸口上下起伏着,听着他说的话,却没有什么反应。

  顾轻言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像要断了。

  他捂着挨打的地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额上和后颈的汗瀑布似的往下流,很快浸湿了他的T恤。

  虽然早就料到了会吵架,但他从未想过会遭受这样的皮肉之苦。

  好疼啊。

  “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我取得了好成绩,您都会给我奖励。有时候是蛋糕,有时候是能玩半个小时的电脑。”

  顾轻言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中透着哀伤:“我这二十来年,确实是按照您给我的规划一步步走的,而在未来,我想我也会成为一个让您满意,有面子的研究生,博士生,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过上很好的生活。”

  “这都是您给我的,我感激不尽,但我也很想很想和您提出一个请求。”

  “我想爱自己想爱的人,可以吗?”顾轻言看着张梓柔,“就当做是我努力这么多年得到好成绩的奖励,可以吗?”

  他无法预料张梓柔的回答,但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足够勇敢了。

  他尽力了。

  “妈,我不想和您做敌人……”他说,“楚山野他现在很好,他也和我说过很感谢您小时候对他的照顾,他……”

  “顾轻言,你现在是真的长大了,翅膀硬了。”

  张梓柔忽然开口,声音中依旧男主冷嘲热讽:“行啊,顾轻言,开始联合外人攻击你妈妈了。”

  顾轻言有些无力地低下头。

  他的母亲总是这样。

  控制他,贬低他,最后峰回路转换个话题,总有办法让他感到无比愧疚。

  “我不是要攻击您,我只是想告诉您我找到真正爱我的人了……”他轻声道,“我只是想您和爸接受我们的爱情,仅此而已。”

  “楚山野他……您对他可能有些误会,这些误会都因为楚皓在我们之间颠倒黑白。可事实证明您看人也不是那么准,当时您说楚皓学历高,有修养,会对我好,可现在他不也出轨嫖ꔷ娼了吗?”

  顾轻言觉得他妈妈固执的偏见真的很可怕。

  好像认定了一件事,从此以后永远不会改变看法。哪怕明知道她的看法是错的,她也不会改。

  他忽然想起初中某次全市模拟考,满分650分他考了620多分,张梓柔拿到成绩单时好像天都要塌了,不停地给他灌输「考不到630没法上重点高中」的思想,又把自己在屋子里关了两天,每天都以泪洗面。

  那时张梓柔和他说,如果不好好学习,隔壁那个叫楚山野的野孩子就是他的未来。

  没人管,没人要,天天在游戏厅混日子的未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张梓柔还是一样的想法。

  “如果我让你和他分手呢?”张梓柔说,“你肯定不分,对吧?”

  顾轻言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我看看他到底能给你什么生活。”

  张梓柔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她的仇人:

  “你等着吧顾轻言,那种野孩子,那种小混混,你们永远也过不到一起去!”

  “我不用谁给我生活。”

  哪怕顾屏一直在旁边给他使眼色,让他别再惹张梓柔了,他也想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我现在是个成年人,我的生活不是楚山野给的,也不是家长给的,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我努力到现在,只是为了过上我想要的生活而已。”

  如果放在一年前,顾轻言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会对着张梓柔说出这样的话。

  可实际上他早就想说了。

  在被禁止和同龄人出去玩的时候,在被张梓柔撕掉玄幻小说的时候,在中学时代无数个感到「不自由」的白天与黑夜,他都想这么说。

  张梓柔猛地抓起桌上放着的黄铜摆件向他砸去,狠狠撞在了顾轻言的肩上。

  顾轻言觉得自己的肩骨好像要碎了,可他一声也没吭。

  其实有没有楚山野这件事,这场他和张梓柔的争吵好像都是无法避免的,从他不再百分之百服从张梓柔开始,就注定会和她爆发这样的争执。

  这就是长大吗?

  这就是人生所必经的一次溃烂吗?[1]

  “滚,滚!”

  张梓柔尖叫着,又要把别的东西往顾轻言身上砸:“我不要不听话的儿子!”

  顾屏连忙把顾轻言往门口推去,低声说:“你妈妈现在情绪不好,你先别说了,等她冷静冷静也好啊。”

  顾轻言踉跄着被推出去,防盗门在他身后「哐」地一声被关上,将里面的歇斯底里彻底隔绝。

  他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热,轻轻抹了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东西划破了,抹下来一指尖的血,和泪混在一起,颜色虽然淡了,但看上去却依旧触目惊心。

  但是他忽然觉得很轻松。

  原来怒吼,宣泄,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是这样的感觉。

  顾轻言看向走廊尽头的气窗,隐约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付出勇气和代价之后,换来的原来是迟到二十年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