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都市情感>你的阿拉斯加【完结】>第十九章

  月色柔和,铺在两人中间。

  姜一源定定地站在原地,他没有动。

  沈书临说完那两个字便不再看他,只是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

  可是只那一眼,姜一源就知道,自己被看穿了。他僵在原地。脆弱、伤痛和彷徨,是年轻男孩的天敌,他宁愿遮着掩着,憋出一身内伤,忍得筋骨全碎,也不愿让他人窥见分毫。

  更何况,这个“他人”不是别人。就算全世界都看到他的狼狈和不堪,他也想在这个人面前保留些微的体面。

  姜一源的第一反应是逃。他的手在背后攥紧了。

  他看向远处,柏油马路笔直,尽头与天相接。一个小时前,他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他想见他,从去年见到今年。

  沈书临抽完了一根烟,又点上了一根,他只吸了一口,便问:“要吗?”

  姜一源垂眼看着递到他面前的烟,和拿烟的那只手。那只手曾细细地抚过他的纹身,温柔且稳定。

  他走上前,接过了烟。烟雾沉入肺腑,又缓缓吐出,他感觉自己平静了些,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缓缓向前驶去,速度只有10,或者15。不像是在赶路,只是在和月光散步。

  姜一源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对方的问题,可沈书临什么也没有问,也没有说话。车窗大开着,微风裹挟着月色涌进来,只有沉默和风声。

  驶出一段距离后,姜一源忍不住了,偏头去看身边的人。沈书临的侧脸平静淡然,月光映在下颌骨上,轮廓分明。

  “哥。”他叫了一声。

  “嗯?”

  “你……”姜一源想说,你为什么不问。可他把话吞了回去,只道,“你晚上喝酒了吗?”

  沈书临说:“你不是尝过了么。”

  姜一源这下子笑了起来。他那时心绪复杂,没有尝出来。他看着男人轻抿着的薄唇,情不自禁地伸出指尖触碰。

  本就近于龟速的车子停下了。

  沈书临偏过头来,姜一源的手指从他唇上划过,他便微微张开了口。手指向里滑去,沈书临含住那根手指,轻咬指节。

  手指酥麻热烫,姜一源缩回手指,放入口中尝了尝:“嗯,有酒味。”

  沈书临说:“喝了蜂蜜水。”

  “我来开车吧。”姜一源说。

  两人交换了位置,姜一源调整了座椅,手搭在操作杆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许久之后,他发动车子,问:“我们去哪里?”

  沈书临说:“都可以。”

  无人的郊区柏油马路上,车子行驶得并不快,近乎闲庭信步,又像背负着沉重行囊的人在犹疑。

  车子驶入市区,经过高架桥,绕过几个弯后,在红灯前停下。

  姜一源看着方向盘上的纹路,手指轻轻敲击。他说:“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

  “年夜饭上,我爸喝高了,以为有他在中间调解,我就能和他老婆握手言和。男人一到中年,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姜一源嘴边挂着微嘲的笑意,继续道,“他老婆生在海边的城市,擅长做海鲜,特意下厨做了好几盘虾啊蟹啊什么的。我爸见我一筷子就不夹,以为我在耍脾气,命令我必须吃,说这是阿姨特意为我做的。”

  沈书临望向他的脖子,围巾已经摘下了,露出还未消退的红色疹子。他问:“他不知道?”

  姜一源耸了耸肩:“谁知道呢。那女人劝他,说今天做的不够好吃,我看不上也是应该的,让他别逼着我吃。”

  “这话当然只能起到反作用,我爸又喝高了,哪里受得了别人违背他的意思。”

  绿灯亮了,姜一源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也明了了。实际上,在郊区马路上,沈书临就看到了他脖子上的红疹子,猜了个大差不离。

  姜一源平静地说:“然后我爸吓坏了,马上让医生来给我输液。我问他,妈才走了几年,你就忘了她以前对海鲜过敏吗?有没有可能,这是会遗传的。”

  “至于那个女人是不是故意的,关我屁事。我跟他说,我不会再回去住了。”

  沈书临听他说完,只道:“说过了,不许说脏字。”

  姜一源愣了一下,然后闷笑出声:“你咋就只听到这个。”

  沈书临其实是想说些什么的。他想说你爸不是故意的,他对你有很多期望。想说就算受了委屈,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知道过敏还吃,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想说退一步,冷静下来,就会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

  可是……

  他又何尝不知道,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是一丁点的委屈也受不了的。这个年纪的人,为了一口硬气,打碎骨头都不屈。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一步,任时间抹去棱角,让岁月沉淀苦涩,才会变成中庸、和缓、冷静的成熟的人。

  人必须自己成长。

  所以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打开扶手箱,翻出一颗塑料包装的硬糖,递给姜一源。

  车子停在别墅庭院里,姜一源熄了火,接过糖,目光有些奇怪。

  沈书临解释:“输液嘴里会苦,吃块糖。”

  姜一源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撕开水果糖的包装纸,把紫透色的糖嘎吱嘎吱嚼来吃了。他说:“葡萄味儿的。”

  博艺画廊寄来的画已经送到,两人拿着画进了门。姜一源跟在沈书临身后,望着男人高大沉默的背影,悄悄地舒了口气。

  刚才他在怕。他怕沈书临劝他回去道歉,劝他不要和家里闹别扭。他怕极了。现下正是热恋最甜蜜的时候,沈书临若是劝他,他应该是会听话的。若是戴着那副金边眼镜命令他,他应该是一定会听话的。

  万幸的是,对方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说他对,也没有说他错。没有任何评判的字眼。

  他把这件事情讲出来,不是在讨要安慰,不是在求支持,更不是在求评判。他只是想让这件事情赶快过去,不再提起。

  沈书临给他的不是糖,而是尊重。他太需要这个了。

  姜一源拿着那幅《追冬》去了茶室,他先前就想好了,这画挂在窗边,视角会最好。

  窗框是素净的米白,框进了一幅夜色。画中飘雪,此时窗外也飘起了雪。两相映衬,一幅定格,一幅流动,不知是景成了画,还是画变作了景。

  “怎么样?”

  沈书临退后一步看了看,说:“右边再低一点。”

  姜一源按他说的调整好,跳下凳子,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头。

  茶壶和杯子的那幅画摆在了茶台上,和老虎茶宠挨着。

  两人布置完后回到卧室,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哥。”姜一源翻身压在沈书临的身上,眼睛炯炯有神,问他,“你知道我的新年愿望是什么吗?”

  沈书临曲起膝盖颠了颠他:“重,下去。”

  姜一源不肯下去,八爪鱼似的扒在他身上,又说:“我的愿望是,和你从去年做-爱到今年。可是这个愿望现在已经泡汤了。”

  “所以我的新愿望是——和你从天黑做-爱到天亮。”他期待地盯着沈书临。

  沈书临嗤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少爷,我们老男人比不上你的精力旺盛,我困了,你自己玩去吧。”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把人从身上颠了下去。

  姜一源失望地躺下,拧灭了台灯:“好吧,那晚安。”

  回答他的是男人渐沉的呼吸声。

  姜一源躺了一会儿,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打开手机。手机已经充满电了,他查了银行卡,没有被冻。他争吵时搬出了母亲,他爸应该还在愧疚自责之中,没有切断他的经济来源。

  当然,也可能是银行还没上班。

  他浏览了学校附近的租房信息,选了个小两室的整租,付了一年的租金。然后按最大的额度,把卡里的钱提现到微信。

  弄完了这些,他趴在枕头上,透过手机屏幕的微光,看着已经陷入熟睡的沈书临。

  几个小时前,他走在那条望不见头的郊区马路上,回想着在C市的那半个月。他们一起看展,在酒店房间的各处留下欢爱的痕迹,在车里拥抱,在包场的影厅里亲吻。他们在雪中散步,买了罐头喂酒店花园里的流浪猫。他一边想着,一边走着。

  他走了那么远的路,他想见他,从去年看到今年。

  但是愿望已经落空了。

  沈书临睡得很沉,眉心舒展,嘴角有轻微的弧度,似乎是梦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正在微笑。

  姜一源舔了舔后槽牙,似乎还能尝到那颗葡萄味水果糖的清甜。

  他趴在枕头上看着沈书临。不能从去年看到今年,也没有关系,他还能从天黑看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