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相信, 而是觉得“这很离谱”。

  在我的固有印象里,齐康一直被束缚在宁县,在我回家以前, 他从未离开过。

  而现在, 他告诉我, 他曾经离开宁县, 千里迢迢地去平城看我,并且小心翼翼地没有让我发现——这听起来很像编造出来的故事。

  但我了解,齐康轻易不会撒谎。

  不对, 齐康也是会撒谎的,而且隐瞒的方式很高明, 至少我很难轻易察觉。

  于是我问他:“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哪儿来的钱?”

  “我卖了一个戒指, 坐了很久的绿皮车。”

  “戒指?什么戒指?”我大脑中的某根神经仿佛突然被触动了。

  齐康犹豫了一会儿, 才轻轻地说:“一个黄金戒指,丁晓君送我的。”

  “……婚戒么?”

  “算是吧。”

  我想到了那枚我从典当行中赎回的戒指,我赎回它的时候, 问过典当行老板这枚戒指原主人的故事, 老板唏嘘了一番, 只说原主人生活很窘迫,似乎是很缺钱, 于是就收了它。

  我便默认是齐康戴了几年,才将它卖出去的。

  “你为什么会突然想来找我?”我听到了我平静的声音。

  “丁晓君送了我那枚戒指,通知我下周去县城拍结婚照, 我半夜睡不着,看那枚戒指, 看到里面刻着我和他的名字,还是觉得,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所以你离开了?”

  这是我未曾幻想过的答案。我将独立开发的第一个软件卖出的钱委托友人交给齐康,钱却莫名其妙到了丁晓君的手中,丁晓君拿这笔钱买了婚戒、拍了婚纱照,然后寄信来羞辱我,我从此以后绝了和齐康再联系的心思。

  经年之后,齐康却告诉我,他将那枚戒指卖了,为了凑钱来偷偷地看我。

  “不是离开,应该算逃跑吧。”齐康低头笑了笑,很怀念的模样,“有一天,丁晓君热得厉害,让我去给他买饮料,我攥着饮料,站在门外想了想,就直接打了个面包车,去典当行卖了戒指,掉头就去火车站了。”

  “……你没带任何行李?”

  “我带了钱,还有身份证。”

  但那是很少很少的一笔钱,我赎回那枚戒指的时候,只花了两千多块,而这些年,黄金的价格一直在向上升,算一算,当年齐康最多卖了一千五。

  从宁县要平城,要坐一天一夜的绿皮货车,单程费用就要四百多块,路上买点吃的喝的,这一千五,到目的地,就只变成了一千元。

  平城是超一线城市,当年的物价不低,便宜的宾馆住一晚也要一两百,随便买碗面条也要十几二十块。

  齐康的那次‘逃跑’,应该是过得很拮据的。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记不清了……”

  “我可以通过你的身份证号查询到你的乘车记录,你还记得大概是哪个月份么?”

  这句话其实是在撒谎,十多年前,齐康肯定没有注册购票软件的账号,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拨打人工电话,也很难查到他的相关记录。

  然而我的语气太过笃定,齐康还是被骗到了,轻易地给出了我想要的答案。

  “四月二十九早晨上的火车,四月三十日中午到的平城。”

  ——四月三十日啊。

  我记得很清楚的。

  我特地将我和齐康的领证的日期定在了这一日,当然并不是因为五月一号我们要举办婚礼,而是因为,我是在这一天的清晨收到了看似来自齐康、实则来自丁晓君的信,信件使用了空运快递,信里面是齐康和丁晓君的结婚照,背后还有一行字,丁晓君留下的——“我用你的钱,给齐康补买了婚戒,你看他笑得多开心。”

  那是我心碎的一天。

  我喝得酩酊大醉,金玉出了房费,轰走了我所有的室友,然后陪着我一起喝到了凌晨。

  我记不清我同金玉说了什么了。

  但在那天,金玉在半醉半醒的时候,试图和我酒后乱性,我吐了他一身,弄脏了他最喜欢的旗袍,很坚决地对他说了“不”。

  我的大脑转得很快,我问齐康:“你是不是一到了平城,就来找我了?”

  他“嗯”了一声,又说:“第一天没见到你,我不知道你在哪个班级,也不知道你住在哪个寝室。”

  “后来怎么找到的?”

  “第二天一早在校园里碰到的。”

  “撒谎。”

  我的记忆力很好,因为那天的宿醉,我第二天直接没有起床,将近傍晚的时候,才勉强缓过来,去食堂吃了饭。

  “那就是第三天一早碰到的。”

  “四月三十日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进宿舍找我了?”

  “没有,你们宿舍管得很严格……”

  “如果你没来宿舍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宿舍管得很严的?”

  我注视着齐康,我想看他还要怎么狡辩,还要怎么骗我。

  齐康抿直了唇线,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是去宿舍找你了,但你们宿管管得很严格,我没能进去。”

  “你进去了,甚至还查到了我在哪个宿舍,”我又在诈齐康了,“你是撞见了我在喝酒么?我那时候应该已经喝醉了。”

  “……”齐康张了张嘴,没有反驳,那竟是默认了。

  “我和金玉什么都没发生,我拒绝了他。”

  “我知道。”

  “那你……”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在门外听到你一直在说我们的故事,一边说一边哭,我推开了一个门缝,偷偷地看了一会儿。”

  “既然已经推开了一个门缝,为什么不把门推开?”

  “许皓然,我已经嫁了人了。”

  “嫁了人也可以离婚,你已经逃出来了。”

  “我已经不干净了。”

  “我不在乎。”

  “我配不上你。”

  “我说配得上,那就配得上。”

  “他长得很漂亮,也很喜欢你。”

  “但我不喜欢他。”

  “你吐了他一身,让他滚,他先用毛巾擦干净了你的脸,帮你换好了衣服,才骂骂咧咧地收拾自己。”

  “哦。”

  “爱一个眼神是藏不住的,如果你和他在一起的话,一定会幸福。”

  “我们幸福了,那你呢?”

  “……”

  “那拼命逃出来的你呢?那还有些喜欢我的你呢?”

  我逼着齐康,想听到他真实的的想法和答案。

  齐康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看着喜欢的人过得幸福,那也是一种幸福啊。”

  “你……”

  你是傻子么?

  “我只会成为你的拖累,成为束缚住你的绳索。”

  “……”

  “即使到今天,我依旧不后悔关上那扇门的决定,许皓然,喜欢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它不是生活的全部。”

  “如果有一天,我婚姻美满,儿孙满堂,再和你在大街上遇见……”

  “我会很高兴,真的,我会很高兴,这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而你过得很幸福。”

  齐康像是在说服我,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他活成了一个圣人,活成了一个不懂得偏爱自己的人。

  我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唇,凑到了他面前。

  我说:“如果时光能倒回的话,我会推开房门,抱住你的。”

  我只说了这一句话,齐康的眼泪就突兀地淌了下来,沾湿了我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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