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明在这个点出现在这里，实在超出袁冉意料。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但我还是希望能见你一面，我……”
袁冉扶着额，有些不稳地调整呼吸，挥手示意对方先别说话。
姜月明注视了他一会儿，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袁冉深吸一口气，把那股不适感压下，伸手探到身后，想扶着车站稳当些。
姜月明见状，赶忙去扶。
袁冉搡了两下没甩开，便也随他去了。
“我扶你进车吧。”
毕竟相处了一年多，袁冉那点脾性，姜月明多少也摸得透。
只要能见上面，顺着对方说上话，总是有转圜余地的。
“就到这。”出乎他意料，袁冉按住他腕子，“别跟进来。”
“袁少……”姜月明微微扬起头，分外无助地望向眼前人，眉眼颦蹙，似是随时要掉下泪来，“我当时也是事出有因，求求你信我。”
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袁冉并不知道。
然而即便只是姜月明扮可怜的手段，但要他劈头盖脸训斥一顿赶走……老实说，他也懒得为这事儿动气。
袁冉曾想过不止一次。
等他哪天抓到这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他一定会，他一定会……
但如今人站在面前。
他终于确定，之所以想不出任何下文，仅仅因为自己压根儿不想报复。
捕捉到对方脸上的犹豫，姜月明渐渐放下心来。
整个人从紧绷的状态放松，最后就如同以前闹完别扭那样，温驯而俏皮地涌进了袁冉怀里。
要放在以前，自己再说两句软话，这事儿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可惜。
一句撒娇刚到嘴边，就在毫无预警间被人扯着衣领往后拖了好几米。
“谁……咳咳咳！”
猝不及防被扯了脖颈，疯狂咳嗽间，姜月明泪眼汪汪转过身，却对上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他不明白为什么宋知舟会和袁冉同时出现在这里。
明明……明明以他从帮佣那儿得到的消息，这两人关系并不融洽。
“你问我是谁？”宋知舟抱着臂，语带锐意，“我还想知道你又是谁。”
他目光扫过袁冉，“这是今天第几个了，袁少？”
袁冉已经说不出话了。
之前那些还能解释，可姜月明确实是他板上钉钉，未曾正式分手的情人。
见袁冉连否认都懒得否认，宋知舟的表情更难看了。
他一步步朝袁冉靠近，“不解释么？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你们之前就约好了？”
这些问题当然有各自的答案。
但袁冉受够了宋知舟今晚一次又一次的逾矩，让自己频频被动。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时间回到几个小时以前，对方就算跪下来求自己，也绝不会答应带人出来见见世面。
和后悔一起升腾的还有方才在逼仄通道里汹涌的不适感。
压抑慢慢发酵成晕眩与痛楚，每个毛孔都在叫嚣，都在焦躁。
“够了。”袁冉用仅剩的理智强压住流血事件的萌芽，扯过一脸惊惧的姜月明揽进怀里。
他抬头，努力维持着戏谑表情，“签结婚协议那天，我就在他床上，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知舟没有说话，放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终是颓然松开。
“我以前总觉得，囿于过去并没有意义，抓住当下就好。”他微微抬头，望向头顶熠熠星耀，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是我自视甚高。”
“袁少……”被强行固定在怀的姜月明有些不安地抬头轻唤袁冉。
“不用管，随他去。”袁冉面无表情凝视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淡淡道。
“对不起。”姜月明从袁冉的禁锢里脱离出来，微微欠了欠身，“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
“呵。”袁冉轻嗤，“戏也演足了，局也搅和了，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是为了钱——”
“不是的！”姜月明矢口否认，有些委屈道：“当初，是您母亲找到了我。”
“什么？”饶是已经被晕眩感折腾得全身胀痛，袁冉还是被这讯息刺激出霎时清明，“你说孟清兰？”
姜月明点点头，想接着说，却见袁冉身形有明显晃动。
“袁少！”他往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人，“我送你回家，需要叫裴医生么？”
“让代驾送。”袁冉摆摆手，“不用叫裴宜良。”
姜月明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还想再争取争取，就听已经坐进后座的袁冉道：“你的事，另外找时间再说。”
“啊……好！”他表情登时放晴，蹦蹦跳跳回会所方向寻代驾去了。
袁冉有气无力躺在后座。
看着那欢快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让姜月明送自己回去，万一又撞上宋知舟，那今天他们仨里，说不好真要交代一个。
想到那个从初见时就一直是个大麻烦的人，袁冉觉得头更疼了。
十年前，许芝去世后，因为联系不到任何亲人，袁冉被送进了孤儿院。
彼时，袁冉还不叫袁冉，户口本上的名字是个比小猫小狗还取得随意的名儿，叫袁二——顾名思义，袁百梁第二个孩子。
等他从孤儿院被接回袁家时，为了配得上孟清兰的“生母”身份，才改了名字作袁冉。
他在孤儿院时，几乎没有正儿八经上过学，如果没有天资聪颖的赵福经常帮他复习，估计得算半个文盲。
接回袁家后没多久，他就通过孟家的关系插班进了某所私立高中。
可想而知，巨大的教育落差，再加上“暴发户家来历不明的野种”这种称呼，他在学校的境遇有多惨。
和宋知舟初见那天，袁冉刚好被一群高年级学生堵在厕所隔间。
虽然经常被欺负，但他绝对不是躺平任踩的那一类。
卯足了劲儿，袁冉对着被外头顶住的隔间门就是一脚。
没想到，外面恶作剧的人早就作鸟兽散，一个偶然路过的漂亮男孩被自己狠狠踹翻在地。
那是袁冉第一次在学校发自内心说“对不起”。
漂亮男孩起身，抬着一双蹭破了皮的胳膊，却是看不出生气，“你刚刚突然飞出来，真是吓了我一跳。”
袁冉有些窘迫地挠挠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却听漂亮男孩道：“我叫宋知舟，你呢？”
……
迷迷糊糊间的回忆以代驾轻摇自己而收尾。
袁冉摇晃着下了车，径直进了主楼大门。
虽然早有预感，可大厅中黑黑黢黢，还是让他心沉了又沉。
随手打开灯，玄关处宋知舟的拖鞋还摆在原地。
“来真的啊……啧。”
随手关上灯，客厅重新陷入黑暗。
大部分帮佣们都已下班回家，常驻钤园那几个的也都住在后边副楼。
午夜的宁静时分，只有袁冉一个人游荡在过于庞大的空间里，独自寂寥。
经过宋知舟房间门口时，袁冉有些许冲动想推门进去看看。
可手刚伸出去，又收了回来。
他隐隐觉得，也许趁这个机会，和宋知舟彻底分开也可以。
他们因一张结婚协议被迫纠缠，自然也可以用一张离婚协议解绑个干净。
趁一切都还未发生改变……
进了房，从抽屉最下层翻出应急的药物，囫囵吞下。
老实说，这些药物对他有没有作用，袁冉也不是很清楚。
只不过，吃了很多年，心理上总有些依赖。
袁冉头一次感觉，夜半的钤园实在太过安静。
安静得震耳欲聋，让他辗转难眠。
不知道宋知舟现在在哪儿。
也许是回了宋家的那宅子，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那个老管家有没有按时帮他打扫房间。
可别是住久了钤园，家里反而住不惯了吧？哈哈哈。
不对……
袁冉揉揉眉心，怎么总在想这人？
想什么想，不许想。
许是药物真的开始起作用。
折腾了几十分钟，袁冉终于在席卷而来的困乏里陷入睡眠。
这觉并没有睡很久。
一道惊雷将黑夜劈砍成刹那白昼，也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密集的暴雨哗哗击打在窗扉，不用拉开窗帘就能感受到雨势有多大。
瓢泼雨量让袁冉想到了宋知舟冒着雨将“断片”的自己接回家的那次经历。
突然心头萌生出一丝不安。
“那家伙……应该不至于那么傻在外面乱晃吧？”
虽是对宋知舟的认知能力有很强的信心，但这么想着的同时，双脚已经落到了地面。
他边开机，边胡乱套了件大衣往卧室外走。
开门的一刹那，却差点吓个趔趄。
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直挺挺站在他门口，还好他鼻子灵光，闻见了熟悉的柑橘香，不然此刻已经一脚飞踹出去了。
“你大半夜的……诶！”
黑影猛得靠近，紧紧搂住袁冉，他感觉到对方居然浑身都是湿漉漉的。
“怎么全是湿的？”
黑影不说话，紧搂袁冉步步往前。
袁冉被禁锢着上半身，踉踉跄跄倒退，想推拒却是重心不稳。
蓦地，两人交叠着双双摔回床铺。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身上是湿哒哒泛着反常热意的坚实身体。
“你先起来。”
袁冉皱着眉去推，对方却搂得更紧，更紧不说，还干脆像鸵鸟似的将脸埋进他颈窝。
“不起。”宋知舟语气蔫蔫的。
“啧。”袁冉有些火大，绕过对方背部去扯他衣领，“起不起？！”
“你都不去找我。”宋知舟被揪得微微抬起了一些，湿漉漉的眼睛即便在黑暗里也反射着柔软的光。
说罢，又一头栽回了袁冉的颈窝。
“宋知舟。”袁冉戳戳他，“你自己走得潇洒，现在居然怪我？”
“鸵鸟”埋着头，坚定地点点头。
袁冉哭笑不得，只觉莫名其妙。
可除开这些，他心底却又充斥着一种新奇的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一只生气离家出走后，会自己回家的小狗。
真是没有比这更棒的圈养物了。
也许，宋知舟根本不需要自由呢？
也许，委身于自己这种人就是他的宿命呢？
也许，与其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倒是如先品尝一下个中滋味。
也不枉他及时行乐的人生信条。」
袁冉一个翻身，调转局势。
“都湿透了，还是脱下来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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