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都市情感>高攀【完结】>第55章 燃烧

  “先生,我帮您换一双筷子。”

  上餐的服务生刚好目睹了筷子滚落的场景,立马道。

  说罢,他便蹲下,本是要捡筷子,见到桌下情景却是一怔,仰头小心翼翼询问,“先生,您哪里不舒服么?”

  袁冉将膝头不断颤抖的手卷进臂弯,努力挤出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没事。”

  服务生勉强信了,却在布好菜准备离开前,从制服口袋中掏出一颗糖果,轻轻放在了餐盘边上,显然他将袁冉的异状当成了低血糖。

  两个西装男很快就将注意力从隔壁桌重新放回了工作,继续谈论着方才中断的话题。

  “没想到埠岛的项目居然落到我们公司手里。”

  “可不是吗,还以为袁氏那边会接着做呢。”

  “说起来袁氏现在也自顾不暇吧?”

  “你也听说了?”

  “嘿,又不是什么秘密。”

  “这倒是……不过些事儿还挺突然的,袁百梁年纪也不大,怎么突然就病退了呢。”

  “你们说…袁百梁怎么了?”

  两个西装男正聊得热火朝天,突然被打断,抬头一看,居然又隔壁桌青年。

  “请问您是?”

  “我……”

  袁冉一时忘了该如何自我介绍。

  过了两年安隐的居生活,每日和纯朴直接的山民朝夕相处,早就褪下当年的社交皮囊。如今和面前这样西装革履的人面对面,才想起那些早就被他抛弃在过去的虚与委蛇。

  “抱歉。”他礼貌欠身,“刚刚听到二位提到袁氏,我几年前在那儿工作过,印象中袁……董身体很好,怎么会病退呢?”

  两位西装男飞快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毫不掩饰的不以为然。

  看眼前人这个年纪,所谓的工作过,大概率不过是底层某些可有可无的技术岗位,和他多说两句也无妨。

  “听说是中风,突然宣布的病退,听说集团内现在是由孟清兰在主理。”

  “中……风……?”

  袁冉有些茫然地喃喃,脚下无意识往边上走,侧腰撞到椅背,整张椅子向斜处滑动,发出刺耳摩擦音。

  “是啊,听说是从公司直接送的医院,发现得不太及时,差点就……嗯?”西装男话还未说完,突觉面前青年脸色不太对劲,刚想问是不是哪里不适,对方竟先一步扭头走了。

  静谧的餐厅走道上,只有袁冉急促的脚步声,循着大致方向找到洗手间,刚进门就直奔洗手台,将水开到最大,狠狠搓洗脸庞。

  过去两年的生活,每一天都平静到了极点。翻土施肥,种花种草。看什么都是虚妄,做什么俱是徒劳,似乎所有意义都被透支在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种木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在离婚协议上签下名字的那天,也许是亲眼目睹宋知舟脱下钻戒的那一刻,也许是被袁家人钉死在“侵吞公款”罪名的那个下午。

  在那如噩梦般的一周里,他从云端坠落地狱,摔得七零八落。

  他花了好久时间一点点把自己拼回去,看似完整却遗失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快乐这件事对他来说愈发艰难,但他似乎也不难过,就这么不悲伤也不喜悦地过活,日复一日。

  比绝望更可怕的是无尽虚无,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然而此刻,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情绪渐渐充盈他的胸膛,枯涸的心被注入新鲜血液,湿润而有力地跳动。

  他靠近镜子,去确认镜中人唇角弧度。

  没有错!

  他在笑,那是发自内心,不可抑制一点点放大的痛快笑容。

  是的,得知了袁百梁的近况,他只觉得痛快!

  压抑许久的郁卒在此刻争先恐后往外涌,无声轻笑最终变成了掺杂着嘶吼的放声大笑。

  咚咚咚,咚咚咚咚。

  洗手间门外响起急切的敲门声,“先生,先生!需要帮助吗?”

  袁冉打开门,倚在门框,声线饱满而高涨,“怎么说?”

  “呃…先生您。”服务生不知道该怎么说,“您没事儿吧?”

  “抱歉,听到个好消息,实在没忍住。”袁冉笑得异常灿烂,“结账吧。”

  ……

  回到小院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随手按下电灯开关,灯照却未亮起,竟是停电了。

  还好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摸黑从橱柜里拿出蜡烛,刚要点燃又改了主意。

  后院还有些前阵子用剩的柴火,袁冉双臂一览统统抱去了前院。

  仔细将柴火一根搭一根堆叠进铁制空桶,再用些碎煤引了火,不一会儿便有熊熊焰火冲出桶沿,几乎快要和人一般高。

  袁冉没有坐下,挺直着身板站在火焰近前。

  热浪扑在脸上,皮肤表面的水分迅速蒸发,不一会双眼就被熏烤得生疼。

  山风袭来,火舌顺着桶沿肆意游走,又急又快打过他腕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留了条红彤彤的血印。

  袁冉抬起腕子查看,就见烫伤处不一会儿已经起了水泡,他小心翼翼用指尖抚过,刚触及就感到刺痛。

  “嘶——!”

  他吃痛出声,望着烧伤怔怔出神。

  都说人生在世若罪孽深重,死后便要堕入无间地,受烈火炙刑,不得翻身。

  可若是恶人长命百岁,他们安然度过每一天,对于受害者来说,不啻于身在人间却要受到炼狱酷刑。

  比起死后报应,现世报何其完满。

  袁冉心中代表良知的那一面仍旧在好言相劝,不该因亲生父亲的病重而欣喜若狂。

  但那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他心底清楚得很,自己那岌岌可危的灵魂在今天,因为袁百梁的不幸得到了些微救赎。

  但这就够了吗?

  满院盛开的鲜花在热浪波动的空气间摇曳成了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

  当然不够!

  直到此刻,袁冉终究无法再骗自己。

  茶花、鸢尾、茉莉……每一株,从品种到排布,不过是拙劣而笨拙地复刻了钤园里,由宋知舟亲手打理栽种的那个花园角落。

  过去两年,他坐在这方虚妄间,和懵懂孩童讲些连自己都快分不清的真假前尘,朝着临城方向遥遥一指,“离归离,那也是不得已,说不定过两年,他还要腆着脸求我回去。”

  每每此时,孩童们总是哄堂大笑。

  哈,笑得好。

  连这些从未出过小山村的孩童都能勘破的镜花水月,唯独袁冉自己,一定要听见宋知舟与老情人破镜重圆的婚讯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他从铁桶里抓起烈烈灼烧的木柴,也不管那烫得几乎能烤熟掌心的热度,直直朝那片开得最艳丽的花丛走去。

  当初有多精心呵护,如今下手便有多决绝。

  他打定主意了,每烧掉一丛,决心便多了一分,他要回去,他在烧毁自己唯一的退路。

  遁逃救不了他,装聋作哑救不了他,与世隔绝救不了他。

  他不仅要烧了这片园子,他还要烧了宋知舟的婚礼礼堂,最好把宋知舟也烧了,自己再给他陪葬!

  四起的火光照亮袁冉几近癫狂的五官,被烟熏得一片模糊的脸庞上,只有一双眼睛久违的熠熠生辉。

  —

  钤园。

  敲门声起,站在窗台前的宋知舟并没有回头,“进。”

  褚衡推门而入,“知舟。”

  听到好友的声音,宋知舟这才回头,“今年怎么这么早回国?”

  “自家人结婚,能不早些回么?”褚衡走到宋知舟身边,“最近要筹备婚礼,你应该很忙吧?”

  “及不上昀禛。”宋知舟笑着摇摇头。

  “那个…算了。”褚衡想问什么,却又打住。

  “想问关于袁百梁的事?”宋知舟挑眉,了然道。

  褚衡点点头。

  “是我。”宋知舟直截了当承认,“但他能不能活着从医院出来,就得看孟夫人能不能狠下心了。”

  褚衡面露惊讶,却也没有再问下去。

  “阿衡,我们这两年似乎生分了不少,”宋知舟微微歪过脑袋,“你还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统统问出来呢?”

  褚衡回避了对方探究的目光,“我只是顺道路过,进来打个招呼,那我就……”

  “你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现在过得好不好。”

  被宋知舟直截了当戳破内心想法,褚衡也不再掩饰,二十多年的交情,一个眼神便知对方心底所想。

  “他在哪。”

  宋知舟耸耸肩,复又转身,恢复了最初眺望远方的姿态,却又答非所问,“我既希望知道,又希望不知道,目前为止,他都做得很好。”

  千里之外。

  袁冉将手中火把扔回铁桶,双手插兜注视着最后一朵花蕊在余焰中化为黑灰齑粉。

  烫伤的指尖有些发麻,却敏锐地触碰到了口袋里一颗圆圆的小东西。

  从袋中掏出那个东西,借着火光辨认,原是白天在餐厅时服务生给的糖果。

  糖果外层包裹的玻璃纸折射着漂亮光斑,四指轻捻,扭动两端,微微一拽。

  中间的糖果曝露空中的同时,一股浓郁的柑橘香气毫无预兆侵入鼻腔。

  袁冉蓦地将糖果举远

  未几,一个漂亮抛物线,柑橘硬糖不偏不倚坠入火海。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