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拖在地上,轱辘滚动间碾压着地板,在客厅里发出刺啦啦的响声。
言虞的脚步停了停,最终还是走过去,将窗台上那盆玫瑰花抱在了怀里。
陈以灼只送过他一次花,哪怕只是朵假花,他也很珍惜。
很多年以前,他们还在N97星,在一片破砖烂瓦里的小平房生活。N97连干净的食物和水都很少,更不用说是鲜花这种需要人花大量时间心力培育的东西。
从出生起就生活在N97的言虞,当然是没有见过的,直到有一次他从废墟里刨出来的诗集里看到了玫瑰这种东西,他抱着书去问陈以灼,玫瑰是什么?陈以灼回答,是一种花。他又问花是什么,是可以吃的东西吗?这一次陈以灼没有回答,只是摸着他的脑袋沉默了许久。
又过了几天,陈以灼抱着一盆“玫瑰”回了家,那是用透明晶体包着一片片红色陨石,以铁丝缠绕固定,做出来的一朵玫瑰假花。它被人小心地埋在铺着碎石的陶土盆里,然后捧到了少年的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
言虞摇头,半晌有些为难地道:“……看起来不能吃。”
陈以灼被他逗乐了,叉着腰嘲笑起言虞来:“你脑子里怎么只有吃的?”
言虞双手往兜里一插,不服气地顶嘴:“灼哥,你要是过过几年在垃圾桶里找食物的日子,你也不一定比我好到哪去!”
陈以灼这回没有再出声,盯着他看了许久——言虞回想起来,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里面缠绕的各种情绪,他一直都没有读懂。
“你也是这里的人,怎么知道玫瑰花是什么样的?不会是随便做做糊弄我的吧?”
陈以灼瞥了一眼言虞,捏了捏言虞后颈那块软肉,轻声道:“……我在我妈的裙子上看到过。”
陈以灼很少提起他的母亲,他不提,言虞也不多问,这么多年来,仿佛已经形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那盆玫瑰花其实做的很精巧,没有花点心思是做不出来的,以至于等言虞看到真正的玫瑰花后,他也没有感到很惊喜。
因为他已经收到过,这世界上最美的玫瑰花了。
还是一支常开不败、独一无二的玫瑰。
言虞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房子,这里小到一个摆件,大到家具电器,每一样物品都有着他和陈以灼在一起生活过的痕迹,它们生出了万千条无形的线,牵绊着他离去的脚步。
他当然舍不得。
陈以灼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妄想,如果不是有了这个孩子,他哪里真正下得了决心离开。
言虞抿了抿唇,其实他很难想象,未来这间房子的新主人会是什么样的——陈以灼也会给他煮粥喝、跟他披着一条毯子看电视、抱着他在每个角落都留下相爱的气息吗?
言虞想到这,脸色几近惨白,他趔趄地向后倒退了一步,转身拉起箱子夺门而逃。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起码不要让他知晓吧。
不要让他知道,即便他走了,陈以灼还是能过得很幸福,生活一点变化都没有。
…………
陈以灼自打从帝都星来到P系星,他就一直心里发慌,具体原因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他原本想打电话给言虞,但这次的任务保密是S级别的,在巡视边防期间他不能和外界有任何的联系,哪怕是给亲人打电话,也是不被允许的。
他只好将事情的章程一再加快推进,连着十几天高强度地工作,终于将事情大半都安排好了,独自驾驶飞行器赶回帝都星。
陈以灼第一时间赶回了家里,一打开门就发现玄关处的地板已经积了一层薄灰,他按开廊灯,一边向里走一边叫道:“小虞?”
没有人回答他。
他又跑到客厅,将所有的灯都点开了,声音提高了许多:“小虞你在哪?小虞出来好不好?小虞……”
陈以灼站在亮得刺目的灯光下,连着叫了很多声小虞,没有一次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复。
他转身向二楼走,一边走一边将路上的所有开关按开,他走到一处,灯就亮起一段,直到最里面那间门扉禁闭的卧室。
陈以灼看着门板,忽然有些不敢伸手推开它。
万一推开了,他的小虞不在里面怎么办?
陈以灼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被吓得手脚冰凉,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浑身发软地靠着门缓缓地滑坐了下来。陈以灼敲了两下门,同一片虚妄商量道:“小虞,你在里面吗?不要吓我了好不好……我很想你。”
水晶灯散着雪白的光,令陈以灼的慌乱无所遁形,混乱之中,陈以灼又用惯常的那套说法来安慰自己——不会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会离开,言虞也不会抛下他的。
言虞可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他们陪伴彼此多年,在被人说成是“垃圾星”的N97都相依为命地活下来了,现在已经过上了和美的日子,言虞怎么还会要离开呢?
想到这里,陈以灼又生出了点勇气,他站起来,一把推开了卧房的门。
没有。
这里也没有。
除了被风吹得鼓胀的窗纱,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小虞……?”
陈以灼忽然想到了什么,几步冲到衣柜前,猛地拉开了柜门,在看清里面的瞬间,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又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衣柜里空了小半边,那些小了他两码的衬衫、西裤已经都空了,只留下两套教官服叠得整齐,放在了衣柜的角落里。
陈以灼的头脑一片空白,他像是个没有休止键的玩偶,一遍遍地重复着两个字眼,一遍比一遍沙哑痛苦:“小虞,小虞,小虞……”
整栋房子沉默得可怕,宛如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恶兽,将陈以灼的神经撕扯啃噬,让他躁郁得几乎要发狂。
这里,已经没有人会等他回家了。
陈以灼心里生出一种巨大的茫然,他想,言虞凭什么要走?凭什么每次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由言虞来主宰?
从一开始就是言虞缠着他,使得他们的关系变质,而现在言虞想要走,就真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陈以灼跌坐在床上,掏出通讯器给言虞打电话,在等候拨通的那几秒,他嘴里全是自己咬出来的血。
终于,电话拨通了,是他熟悉的声音,但是这只是一段留言——
“陈以灼,我知道现在给我打电话的人只会是你了,你一定很生气吧?”
那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言虞轻笑了一声,他道:“你生气也不能怎么样了,如你所见,我只是想结束这段关系而已。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无论是哪方面,我受了你很多恩惠,今后我就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还有,我希望你能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你来人间一趟,好歹也得尝尝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呀,不然多没意思。”言虞说到这,又顿了一下,“希望他比我做得好。”
“……灼哥,是我没这个福分跟你在一起,我放弃了。”
嘟……嘟……
“如果您需要留言,请按九号键,如果需要重复收听,请按……”
陈以灼握着电话,感受到一股剧烈的疼痛,缓慢地侵蚀着他的心脏。
什么叫,“我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