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沙发上,手持念珠的男人面容清秀,看起来很是温和,并不凶神恶煞。

  但在客厅玻璃窗前的慕白仍然是不敢靠近,神色惊慌地停在原地。

  要说阴间的小鬼第一怕的东西是阴间的阴差,那么第二怕的便是那些和尚与道士。

  那些秃驴们往往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任何邪祟,一旦发现邪祟,便会毫不犹豫出手绞杀。

  虽然也有一些厉害的恶鬼能够与那些和尚道士搏斗,还能毫不畏惧那些和尚道士身上的符纸念珠。

  但别说是靠近手持念珠的和尚与道士,慕白连客厅里那秃驴脑袋上的八个戒疤都害怕。

  他看着他的新目标坐在沙发上,穿着黑色衬衫,袖口平整挽起,一手持着紫砂壶,身姿挺拔,勾着唇,在袅袅的水雾中慢悠悠道:“大师,我怀疑我家进了鬼。”

  沙发对面的弘晖愣了愣,没反应过来面前人为什么忽然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阎鹤屈指,弹了弹茶杯,继续勾唇慢悠悠道:“我听闻大师名声远扬,抓到的恶鬼数不胜数。”

  “我还听说大师每当将那些恶鬼抓住后,总会挂上钟馗像,那钟馗可是鬼中之王,最喜欢抓小鬼下酒。”

  “不仅如此,大师还会将其他的恶鬼封印在酒罐子中,百年不见天日,这是真的吗?”

  弘晖:“???”

  他神色茫然地望着对面男人,想问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大师,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抓鬼封印的爱好。

  他憋着沉默了好一会,才迟疑地从嘴里憋出一个字:“是。”

  阎鹤勾唇,余光放在不远处的玻璃窗,似乎是无意问道:“那大师你有没有抓过爱说大话的小鬼?这种小鬼一般要怎么处置?”

  不远处的小鬼先前还强装镇定趴在玻璃窗上偷听,听到后面的话,他神色越发地慌张,立马急急忙忙飘了起来,不再贴着玻璃。

  他甚至连今晚的饭都不打算再吃了,立马扭头就飘走。

  但没飘几步,他又听到客厅里的男人话锋忽然一转,嗓音里似乎是带着点极细微的笑意道:“不过刚才师父上上下下都检查过了,我的宅子里并没有什么小鬼,十分安全。”

  “对吗?”

  对面的弘晖:“……”

  弘晖神色茫然,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屋子里没有下小鬼?

  这屋子里阴气满满,怎么可能会没有小鬼?

  阎鹤这话到底在对谁说?

  但看着对面男人的眼神,弘晖犹豫了片刻,也只能含糊道:“是……这宅子里没什么小鬼……”

  急急忙忙飘走的慕白立马就停住了脚步,他迟疑地回头,望着客厅里说这屋子里没有鬼的秃驴。

  刚才外头那么多小鬼聚在一起,但凡有两把刷子的和尚或者是天师都能看出些不对劲,这秃驴怎么能说说这屋子里没什么小鬼呢?

  慕白犹豫了片刻,他带着点惊疑地慢慢靠近玻璃窗,趴在玻璃窗上紧紧盯着望着那手持念珠的男人。

  莫非那秃驴脑袋上的八个戒疤是假的?是个专门出来招摇撞骗的假把式?

  “看起来也不像假的啊……”

  趴在玻璃窗上的小鬼嘀咕了两句,仍是惊疑地望着客厅里的两人。

  客厅里的阎鹤余光望见着急慌乱的小鬼又小心翼翼地飘了回来,他放下茶杯,忽然对着面前的弘晖道:“既然大师看完了,这宅子里也没有什么鬼,我送送大师吧。”

  弘晖:“???”

  他来这里坐了还不到半小时,包袱里的糯米粉和黑狗血都还没有拿出来,怎么就要走了?

  他张了张嘴,就看到对面男人朝他微笑道:“大师是要支票还是要现金?”

  慕白松了一口气,这光头果然是江湖上专门招摇撞骗的假把式,专门骗有钱人。

  但他心中仍还有点惊疑,不似当初刚来时那般大摇大摆,而是小心翼翼地凑近了玻璃,谨慎地观察自己的新目标与秃驴。

  五分钟后。

  庭院门前,弘晖手持念珠,背着装满糯米粉黑狗血与公鸡头的包袱,迷茫地站在门口,身旁是拿着车钥匙的阎鹤。

  他刚想张口说你先前到底怎么了,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就察觉到手中的念珠感受到阴气靠近,开始发起烫来。

  弘晖神色一凛,骤然扭头望去,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拿着念珠的手迅速从宽大袖袍中摸到一张符纸。

  但还没等他掏出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便忽然按在宽大的袖袍上,弘晖愣住,抬眼望去。

  昏黄的庭灯下,男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他微微一笑:“大师刚才说过,我这可没有鬼。”

  弘晖顿住,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袖袍内的符纸收了回去,最终犹疑地点头道:“对……”

  阎鹤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小鬼探出脑袋,亮着眼睛望着弘晖嘀嘀咕咕道:“还真是个假把式……”

  小鬼似乎是放心下来,小心翼翼地弘晖越来越近,仿佛发现弘晖察觉不到他,最后趴在弘晖脑袋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慕白趴在这个假把式的光溜溜的脑袋,仔细瞧了瞧,发现那戒疤是真的,他又飘下来,谨慎地离那戒疤远了点。

  阎鹤:“……”

  唯有弘晖摸了摸脑袋,只觉得今晚自己的脑袋格外的凉飕飕。

  阎鹤咳了咳道:“我送你回去吧。”

  弘晖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

  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郊外荒凉的山脚,丛林密布,几乎快要遮住上山的石阶。

  不高的山顶伫立着陈旧的寺庙,在茂密的丛林中隐蔽得快要瞧不见,

  副驾驶的弘晖偏头望向身旁的人,疑惑道:“刚才你为何说你屋里没有鬼?”

  阎鹤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车窗沿道:“是有鬼。”

  “不过不是色鬼,是个压床的小鬼。”

  弘晖显得有些惊讶:“鬼压床的小鬼?”

  阎鹤嗯了一声,他自幼对邪祟之事就极为敏锐,能听到的动静也比普通人多得很多。

  那小鬼跟周围小鬼嘀咕的话全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弘晖微微皱眉:“那刚才怎么不让我收了去?”

  车内的人没说话,他把玩着腕骨的佛珠,侧面隐匿在阴影中,好一会才淡淡道:“左右我身边总会有鬼待着。”

  “为什么不能是他?”

  弘晖一怔然,他张了张口犹豫道:“虽然道理是这样,可那总归是鬼……”

  阎鹤:“他不是什么恶鬼。”

  “别的恶鬼我看了心烦,容易犯业孽。”

  弘晖:“……”

  怪不得长得越丑的鬼阎鹤绞杀得越快。

  从前有些恶鬼甚至还等不到他跟师父赶来处理,就被阎鹤绞杀成灰后冲下马桶。

  他当初还跟师父感叹说阎鹤嫉恶如仇,没想到是因为看了心烦。

  弘晖沉默了几分钟,他与阎鹤也相识了十多年,知道面前人的脾性,最后只能巴巴道:“既然这样,那就让那小鬼暂时待在你身边吧。”

  “师父几个月后也回来了,回来了再看看怎么处理那小鬼。”

  阎鹤嗯了一声,他看着背着包袱的弘晖下车,手持念珠朝他微微躬了躬身,便走向被繁茂密林遮掩的山间石阶。

  山间的月色清透,照得人影模糊,穿着灰色僧服的人背影渐渐消失在石阶,月光下的影子孑然一身。

  黑色迈巴赫的引擎声也随之响起,朝着路灯昏黄的大道驶去。

  半个小时后。

  阎鹤站在玄关,他一边放下车钥匙,一边抬头望向客厅。

  客厅空荡荡的,原先趴在玻璃窗上的小鬼不见了踪影。

  他稍稍挑眉,低头将自己的腕表解开放在玄关柜上,踩着拖鞋走向客厅。

  宽敞的客厅没有任何动静。

  阎鹤微微偏头,想到了小鬼最喜欢待的卧室。

  他朝着卧室走去,推开卧室门,发现卧室也空空如也。

  “……”

  阎鹤顿住脚步,一路走来,客厅没有小鬼的身影,书房也没有,浴室也没动静,卧室也是同样的安静。

  被吓走了?

  他喉咙动了动,想到了先前小鬼见到弘晖时慌慌张张的急刹车,还有自己先前说的那番吓唬话。

  但哪有什么钟馗画像,下酒小鬼,不过是说来逗小鬼玩罢了。

  半晌后,阎鹤去了客厅,开了扫地机器人,圆头圆脑的扫地机器人勤勤恳恳地打扫着纤尘不染的干净地面。

  以往听到扫地机器人嗡嗡响起的声音,没一会就兴冲冲飞奔而来的小鬼此时却依旧没有踪影。

  似乎真的被吓走了。

  阎鹤伫立在原地好一会,才半蹲在地上,垂着眼将嗡嗡打转的扫地机器人给关了。

  客厅的时钟转向十一点,阎鹤起身,薄唇紧闭,面色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走向卧室。

  卧室空荡荡,他如同往常打开衣柜,准备拿取换洗的睡衣。

  但打开衣柜的刹那,阎鹤微微怔在原地。

  宽大的浅灰衣柜敞开一条缝隙,一个身影歪着脑袋靠在衣柜深处,在他的一堆衣服里睡得香甜。

  通过衣柜缝隙能瞧见少年只露出半张脸,雪白脸颊挂不住肉,乌发柔软搭在眉眼上,鸦睫长长。

  他偷偷躲在他的衣柜里,用他的衣服埋住自己,狡黠地以为这样就能遮掩掉些许阴气。

  却浑然不知道自己如今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