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古代言情>睚眦乱臣【完结番外】>第40章 琵琶

  这日的东宫更是戒备森严。

  “二哥,你就别生我的气了。”齐越被齐恂带回了宫,他拉着他太子哥哥的衣袖,可怜兮兮道:“都是那个小白脸惹了我,我才烧了他的文章出出气,咱们可是兄弟,你可别因为这事儿就罚我啊。”

  “糊涂。”齐恂脸色难看,今日他并未受伤,但遭了刺杀没人还能心平气和,“梅花宴岂容你胡来?”

  他拂袖往案边走,“我朝命途多舛,如今正是着急用人的时候,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世家之力难以撼动,清寒学子没有时机,将来朝中的浑水如何才能搅得清明?更何况……”

  齐恂拉着眉眼仿佛谆谆教诲:“今日如此多的学子在场,天下文人手里的笔都是利刃,你就不怕来日惹出什么祸端吗?”

  齐越愣了下,他又跟上去要拽着齐恂的衣服,“可是二哥你在啊,我们可是亲兄弟,虽不是一母同胞,可你我的母亲是一家同出的亲姊妹,岂是旁人可以比的,只要有你在,我有什么好……”

  “齐越。”齐恂稍微厉声打断他,出口后才又语气缓了些,“我又能替你遮掩多少,凡事也要有分寸,从前上书给父皇弹劾你的折子我拦下了多少,你真不能如此任性下去。”

  说起折子,齐越露了些凶相,“那一个个的老头我看是活腻了,要是惹了二哥的不快,我明天就去收拾他们。”

  “……”齐恂被他气得心里发堵,他端着案边的茶喝了一口,这才顺过了气,“说吧,你同那个孟凛,有什么恩怨,你要这样坏他的前途?”

  “他勾引我家美人。”齐越想也不想道:“今天来的路上遇到他坏了马车,本来拦了我的路我是要揍他一顿的,可我见他长得好就想放他一马,可他竟然上了我家美人的马车!”

  齐恂被他解释得有些不顺,他捋了捋,“今日那个琵琶女同孟凛可是相识?”

  “这我哪知道,不过我看那场景,应该是不认识的,我家美人今日要弹琵琶,应该是见他是个读书人,就想让他写首词来唱……”齐越气得牙痒痒,“这样一来还让他今天借我的名头出了风头,我怎么能不生气?”

  “你家美人?”齐恂放下茶杯,“这个琵琶女又是什么来头?你什么时候收了心,对她……”

  “她其实……”齐越挠了挠头,他笑,“就是听月楼里弹琵琶的,她长得漂亮,唱歌好听,琵琶也弹得好,不过京城里弹琵琶的这么多,我也不是非听她的不可,就是觉得……她弹的琵琶像……”

  齐恂眼底微沉,“像暮云?”

  “怎么?”齐越手心捏紧,“二哥也觉得她像暮云姐?”

  “可是暮云姐都死了这么些年了,她又无亲无故的,我就是听了她的琵琶心里顺畅,留个歌女在府里罢了。”齐越把手撑在案边,“二哥,这你不会拦着我吧?”

  “你又不是尚且孩童。”齐恂脸色缓了些,“自己选的,别让人钻了空子就行。”

  “那是自然——”齐越深感自己逃过一劫,他又试探道:“那二哥,你能不能再帮我教训教训那个……”

  “孟凛?”齐恂拧眉,他严肃道:“这个人,你之后不许再动。”

  “为什……”齐越本要炸毛,却被齐恂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冷,只好立马偃旗息鼓地不敢再说了。

  这时方扶风来禀报了,齐恂在案边端正了衣冠,才冷声召了他进来。

  方扶风少有地将佩刀甲胄全取下了,他跪地行礼:“属下参见殿下,参见四殿下。”

  齐恂却没有喊他起来,空气里骤然安静,一时静得有些紧张。

  如此情形,方扶风下颌一紧,立刻一头磕了下去,“属下请罪,今日护卫出了岔子,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齐恂这才冷冷瞟了他一眼,“事情查清楚了?”

  “是……”方扶风依旧不敢把头抬起来,“因为入梅林时记册过身份名姓,所以核对起来不算难办,仔细筛选一番,才知道是有人顶替了身份前来刺杀。”

  “刺杀?”齐恂目光怀疑,“如此拙略的刺杀还需要顶了别人的身份,这分明像是来送死。”

  “那人确实死得轻巧,但属下核对之后,发现那人还有同伙,一起顶了身份混进梅花宴,遮掩掩人耳目也不是为了刺杀,而是……”方扶风略微咬牙,“为了搅和梅花宴。”

  “嗯?”齐恂意识到不对,“他们是什么人?”

  “那几人死了同党破绽百出,当场就乱了形迹,拿人之时有人自戕,只抓了一个活口,严刑一审才知道……”方扶风手指抓过地面,“是南朝派来的人。”

  “南朝!”齐越杵在旁边一惊,他往前倾着身子,“这些南朝的乱臣贼子怎么这么坏,迟早要把他们一锅给端了!”

  齐恂咳了一声,他冷语问:“那个人还招了什么?”

  方扶风道:“那人说南朝忌惮我朝梅花宴聚集文人,当朝太子遇刺必然难以再办下去,届时我朝文人痛失时机,朝中士族更为稳固,便容易……动荡不止。”

  齐恂冷笑了声,“狼子野心。”

  他又坐在案边思索了会儿,“也罢。”

  齐恂抚案,手又伸向了茶杯,“疏忽的过错,你知道其中轻重,自己去领罚吧。”

  方扶风又是磕了个头,“多谢殿下。”

  “还有……”齐恂端着茶杯撇了撇其中的茶叶,“孟凛那边你查得怎么样了?”

  方扶风这才把头抬起了些,“属下已经去找过他了,但他今日像是有事,属下让人去跟,他似乎是去了京云楼赴宴,赴的……还是白烬的宴。”

  说到孟凛,齐越忽然过来拍着桌子,“好啊!二哥,我现在才想起来,这人今天还诓过我,他跟我说他是白烬的兄长,我两人连名姓都不一样……”

  “四殿下有所不知,这孟凛和白烬同出一乡,从前是相识,如今还是住在一个府上的,隔了些年岁,若是称一句兄长……”方扶风皱眉,“似乎也没有不妥。”

  齐越还是打的一门心思要报复他,齐恂没有办法,只道:“你留意着他,看此人能不能用,若是不能……”

  齐恂端杯品茶,杯盖过了他的脸,入嘴之前却是道:“……这人就不用留了。”

  ……

  ***

  夜晚红袖招,绵软的歌声同清越的琵琶声从天门街一路响到了四王府,为了接秋筠入府,齐越备了百来根的红绸装点王府,弄得活像是纳了王妃,还正当当地在这年尾的时候添了年味似的。

  秋筠纤纤细手掀开马车帘子,看到那红绸极不明显地弯了下唇,秋水般的眼中流转了会儿,将那夜里的灯笼光收进眼里,正像是几日前听月楼里的满堂灯火。

  四皇子齐越流连风月场喝醉了酒,他神思不清地挽着几个姑娘笑得正欢,嘴中灌了口酒,却是突然听到了那帘后的琵琶声。

  他咽了酒歪头问身边的姑娘:“怎么,今天弹琵琶的不是前几天本殿下点的那个?”

  那姑娘以为齐越不懂这些,被听出来有些慌神,只好赔笑道:“殿下,锦瑟姑娘今日身子不好,这位是秋筠姑娘,也是……诶——殿下……”

  齐越迷糊着松开了搂着的姑娘,晃悠着往帘幕边走了过去。

  他信手在柜上拿了把折扇,单手挑起帘子,“秋,秋筠姑娘是吧。”

  齐越脸上有丝醉晕的红,他靠在帘幕边微闭着眼,“你这曲子弹走了调。”

  一边说着他醉意朦胧地哼着曲调,那声音断断续续并不连贯,实在难以分辨是个什么音,他哼完了又说:“你那起调的几声是跟谁学的,有些……有些耳熟。”

  秋筠若非替锦瑟应付,齐越又实在给得太多,本是不想弹曲子给这二皇子听的,信手弹的曲子没注意便走了调,弹成了首从前常听的曲子,这曲子是她幼时从师父和长姐那里学来的,齐越那几声哼得曲调难辨,细细听来却和秋筠弹的曲子是同一首。

  而那起调的习惯……也是同她师父一脉相承。

  秋筠顺着那哼声的曲子弹了下去,醉酒的齐越竟脸上露了欢欣,他趔趄地往前走,这几步走得旁人心里一颤,秋筠却是朝齐越笑靥如花,“殿下,这曲子你可是听过?”

  齐越脚下踩得虚晃,他竟是一跤摔在了秋筠的脚边,他手际摸到了秋筠的裙摆,红色的衣裙像极了石榴花,齐越嘴中不大明显地喊着:“暮云姐……”

  ……

  秋筠眨眼间思绪回到四王府,冬日里天冷,下人从侧门将马车拉了进去,马车进了高墙大院,秋筠这才把马车帘子给放下了。

  “暮云姐……”

  秋筠在心中默念:“是你吗?……姐姐。”

  “姐姐——”思绪飞往幼时,年幼的秋筠被塞进马车里,马车已经驶离了宫门,任她怎么喊着也停不下来,她只能紧紧抱着手里的琵琶,“姐姐,别丢下我一个人——姐姐……”

  马车远去,宫门边瘦弱的女孩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在那磅礴高大的宫门面前像只蝼蚁。

  ……

  那女孩看着马车远了,才眼神坚毅地转过了身来。

  她径直往宫里跑,她是宫里太常寺的琵琶女,太常寺主管礼乐的人近来迁进宫里备着皇帝的寿宴,那时的皇帝还是元朔帝,前朝宦官当道,御前太监总管洪信权势滔天,宫里人没一个不把他奉为祖宗。

  “师父,师父……”女孩一边跑,嘴里一直小声地念念不休,“老太监洪信死不要脸,老太监洪信死不要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等悖逆的话宫里人没人敢说,可洪信一个老太监,竟然看上了她的师父池夜雨,宫里第一的琵琶手人称夜雨琵琶,技艺非凡而入了太常寺,可她逼迫之下也没从了洪信跟他当这个对食。

  晦暗的天色下女孩的每一步都迈得气喘吁吁,从宫门到住所的路仿佛怎么也跑不完,今日师父让她送走了小弟子——她的妹妹,她妹妹年纪还小,怕被洪信寻机报复受到牵连,这才将她送出了宫去,可她也担心师父,这才焦急地要赶回去。

  她离着些距离望到了住所的门,这才喘了几口气,可那门里却突然出来了几个小太监。

  住所的门很是狭窄,那伙小太监出来还互相拌嘴地挤了半天,这才抬了个担架出来,那担架上躺了个身着宫服的女子,一动也不动,白布遮掩住了面容,唯有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露出了手上的硬茧。

  女孩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她认着那硬茧立刻哭了,日日握着她的那只手上生了厚茧,那是她师父弹琵琶的手。

  “师父——”她立刻奔涌着眼泪扑了过去,可跑了两步就被旁边的太监给拦住了,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哭哭啼啼,说是宫里的规矩……

  有个小太监见她哭得真切,叹着气在她耳边小声说:“得罪了老祖宗,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是洪信害了她师父……

  女孩咬着嘴唇几乎浸了血,啼血的杜鹃惹人怜爱,那宫里主管礼乐的人见了她这幅悲戚的样子,只捏着鼻子绕开池夜雨的尸体,指着她道:“几日之后陛下的寿宴耽搁不得,夜雨琵琶没了,你是她的弟子,就你来顶上。”

  ……

  这女孩在宫里长大,又出了宫去,到死也活得不明不白……

  这些内情秋筠都不得而知了,小姑娘在外活得不易,银子被抢走了,她只会弹琵琶,她找了个眼瞎的老头当她爷爷,然后卖艺乞讨,她甚至是在那茶馆里听人闲聊,才知道夜雨琵琶陨落,池夜雨被洪信给陷害而死……

  再后来,南方动乱,朝中为了肃清朝政,终于斩了那害人不浅的老太监洪信,替天下人出了一口恶气,秋筠知道师父的仇抱了,这才飘摇着随意活了下去。

  直到她在听月楼里,听齐越说她的曲调耳熟……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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