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古代言情>辇道增七【完结番外】>第55章 濒危

  星临死过太多次,都是剧痛猛扑之后直接堕入黑暗,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翻来覆去地被摔打后,还在断断续续地残喘着——

  ——他在反复地进行重启,不知跳跃过了多少时间,他察觉自己被人背着,穿梭在那死气重重的刀光剑影中。

  他的身体紧紧压在云灼背上,云灼每多流一丝血,他就异常一分。

  他一个字也来不及说出,血引发着热度,席卷了视野画面,下一瞬又是黑暗侵袭了整个世界。

  画面与信息全部都是破碎的。

  他短暂重启,又被高热胁迫着强制关机,不断反复,陷入无法中断的恶性循环中,他的时间被胡乱切割,从中随意抽取几段扔掉,他所能得到的,只是零碎几帧。

  星临唯一确定的是,云灼的血在越流越多,已经不是一处肩胛骨的穿透伤能造成的出血量。

  一次画面闪断,磅礴电光掀翻汹涌而来的一浪杏色。

  偶尔听觉回归,利刃相击声刺耳,爆炸声震天,都没有耳畔云灼愈发力竭的喘息声能揪住他的心。

  “星临。”

  云灼的声音总是出现。

  “星临。”

  幸运时,听觉与触觉能共同运转,一起维系几秒,短促的感知里,总是伴着急促呼吸的浓重血腥。他知道,不论是他还是云灼,衣服都已经被血浸透。

  他的意识始终被困缚在机体中,负在云灼背上,宛如一具新死的负重。

  云灼每一声星临都没有得到回应,他已经不能确定这场战斗中是不是只剩下自己。

  “星临,我要你活着。”

  他当然不会死。可星临此刻连用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在闪断的画面中,看云灼如同一匹走投无路的孤狼抵死反抗。他眼睁睁看着一道石刺凌空飞来,可云灼在众多攻击中无暇顾及。那一道石刺狠辣刁钻地穿腹而过,血花霎时四溅,溅在星临的手臂,灼痛顺着腕骨一路烧上他的大脑。

  机体反复过载,黑暗第无数次来袭。

  下一次的视觉重启,追兵的包围圈已经不再疯狂涌动,圈层变得有些单薄,更多的是地上层叠的尸体。

  云灼单膝跪着,扇刃撑地。

  星临像个破布娃娃般被浸在无可逃避的痛中,他分不清这股痛意究竟来自哪里,是灼痛,是异常的痛觉阈值,还是云灼到此刻还紧紧抓着他不放的那只手。

  他这样的异类,从来死不足惜,死亡于他来说,从来没有重量,云灼为什么要给他的命增添意义。

  他目睹着云灼在一帧帧间隔的画面里,伤口不断累计增加。

  突然有黑影笼罩两人,巨大的影子,十几道四面八方缓缓走来,将两人层层围绕——在星临低垂的视野,看见一只乌黑金属雕刻成的人脚——竟是那些扶木召唤操纵过的陨铁傀儡。

  云灼已经濒死,所有的生命指标都异常活跃,回光返照般燃烧。

  陨铁傀儡像是感知到云灼与星临的濒死危机,扶木的烈虹力量还残存一丝半缕,已逝之人的意念残留在它们身上,生命止息,执念还要这烈虹之力复燃最后一次。

  铜墙铁壁般的保护罩在周围,云灼没绷住一直以来的那口气,呕出一口血。

  那口血落在地上,溅上扇刃,浇过一段弯垂的手腕。

  星临失神地半阖着眼,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找到答案。

  他还没搞清楚那阵萦绕心间的风是怎么回事,也没来得及将那些翻天倒海的汹涌情绪细细追寻。机体温度不断攀升,血与痛都过载,他得益于云灼而维持运转,此刻也因云灼而深陷在程度异常中,无法自救。

  这次黑暗侵袭得很猛烈,直到下一次的意识清醒,星临听见了淙淙流水声。

  云灼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步一个血脚印。草木气息包裹嗅觉,他们已经逃离书院遗址。

  终于再次见到阳光。

  画面抽搐,光线却宁和,星临开始明白,为什么扶木总对云灼有着超乎实际的期待,云灼又为什么总对一些小概率事件强求两全,从前的他总是不解也不屑,现在他开始愿意去相信,云灼或许真的拥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以不惜摧毁自己为前提。

  云灼根本不知道星临到底怎么了,只是想着自己要带他离开,他没想他们要去向哪里,也不知道他还能走到哪里。

  所以,他倒进草丛时惊起一片飞鸟。

  夕阳余晖挥洒在林间,一如他们初踏鹿渊镇的傍晚。

  受损机器与将死之人一同倒在草木丛中,机械骨架凝固着星临右手的姿态——

  ——他紧握的拳里,包裹着一颗琉璃,湛蓝与鲜红在上面浑浊着,在夕阳金红的光辉中熠熠生辉。

  视野画面终于不再闪烁。

  星临陷入一片稳定的混沌黑暗之中,鲜血注入的能源丰沛无比,足够机体飞速修复,他五感尽失,躯体却在重生。

  直至漫无边际的黑暗戛然而止,视觉彻底恢复运转,星临睁眼,看到的是颤动的棚顶。

  随即,触觉恢复正常运转,身下木质在剧烈颠簸,昭示着马车正飞驰。

  待到整个视野重新建构完毕,星临崭新如初,伤痛褪尽的同时,他也拥有了一身丰沛的能源。

  他的余光里,衬着一道青色身影,他转动眼珠,看见那张本该春风化雨的脸孔此刻神情凝重。

  星临一下子坐起来,“叶公子?”

  今日阴雨,连带着叶述安的腰侧佩剑上的光也暗沉,叶述安眉宇里含着悲戚的冷淡,“你醒了。”

  他仿佛没有多少心思放在星临身上,只一味地看着木榻上的人。

  “我收到消息,危恒派兵直冲鹿渊镇,我知大事不好,便即刻寻了个理由告辞,带人追了上来,”叶述安道,“但还是晚了。”

  木榻上的人终于褪去血衣,回到了一身白。

  嗅觉迟到,星临闻到马车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

  “那扶木呢?”星临看着叶述安。

  “我到时书院已经塌了个彻底。”叶述安道。

  “那你去找他了吗?”星临道。

  “我来得匆忙,轻装简行,”叶述安半垂着视线,他温柔的声音不容置疑,“现下不能再分散人手,我们今日必须赶回云归谷。”

  星临点点头以示理解,“我回去找。”

  他说着,起身就要下车,手撩开门帘的一刻,却被一柄长剑拦在身前。

  “你不能去。”叶述安手上用着力。

  门帘半开,绵密的细雨随风扎在星临的面上,他看着面前的长剑,抬手抵开剑鞘,“我要去。”

  “再不抓紧时间,他也完了!”叶述安一把抓住星临,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怒意与急躁。

  星临转过头来,崭新完美的脸,表情也很干净。

  叶述安一愣,颓然坐回去,他再次看向身侧,“你想想云灼吧。”

  榻上白衣人昏迷不醒,面色苍白至极,绷带缠绕下的脖颈起伏微弱,星临这才下意识屏住呼吸,运转功能迅速探查一遍云灼的生命体征。

  莹蓝色数据与符号一一在空中浮现,数值读取出的情况十分糟糕——穿透伤遍及,几处伤及肺腑深处,失血量已将云灼拽扯到生死边缘。

  “外伤倒还好说……他这般使用烈虹,被反噬得厉害,他拼死拼活带你出来,你不要再以身涉险了。”叶述安叹出一口气,“你不能回去,他醒来必须能看见你。”

  “扶木已去,他醒来须得亲眼确认你的安危,才不至于太怪自己。”叶述安抬手掩面,掩去半张脸的无奈与颓丧。

  车外细雨有绵绵的凉意,扑得星临手指冰凉,他盯着云灼面上秀致的倦意,半晌,他收了半掀门帘的动作,将那绵密的凉意挡在帘外。

  他坐回云灼身边。

  这里好像暖一些。星临揣着自己的手想着。

  作者有话说:

  一场大战,打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