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古代言情>辇道增七【完结番外】>第104章 骨札

  指腹传来的触感细腻得夸张,刀客抹掉作恶痕迹之后,更觉皮肤相触之间像是吞噬掉了指纹,滑得朦胧。

  荷官转动手腕抽回手,“下注便下注好了,为何要动手呢?”

  赌坊里有香炉的烟缭绕,将荷官的猫面变得很远,只能看清他大抵是轻笑了一下,脾气很好的样子,开口声音像哄又像劝,丝绒布料划过心尖,无关的话语却会让人自作多情他是在暗示,要人买他一回。

  再一转眼,又会发现那只是他无心绪的外露,手一抹收起一串牌,又开始得体地陈述规则,“今日都戴着面具,也瞧不出熟悉还是陌生,以防万一,请各位容我再介绍一次这骨札的玩法。”

  “先选择牌组,不同牌组代表不同阵营,在这棋盘上与对手作战,每局最后计算点数,多者获胜,三局两胜。”荷官道,“牌组分为五种,分别代表五个势力,各有其特点,分别是大漠机关师、雪山铁匠、谷底医者和临海商贾,以及白蚁。”

  话音未落,他将一摞白色硬物置于桌上。

  细看之下,形状各异,牌面都略微泛黄,上面镂刻着不同的图案。

  他从最上面拿起一摞,轮廓边缘土褐油彩点染,“大漠机关师擅长利用轻质器械攻击,对敌方单体造成大量伤害,而且他们具备狂热信仰,虽说民风彪悍易于生事,但也可团结一心,快速召集大量狂热的突击新兵,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他将第一组牌置于最右侧,下一组是蓝色,被放在最左侧。

  “雪山铁匠与之相对,善用重器械,针对敌方群体,除此之外,能够轻易地利用恶劣天气压制对手。”

  第三组牌数量很少,被放下时厚度稀薄得可怜,轮廓是无色,即泛黄的白,“谷底医者可医可战,每一张牌都点数很高,有朝一日可再次将阵亡手牌从坟墓召唤回战场,只可惜人数稀少,易轻信他人也易遭遇陷阱,一不小心就会全军覆没,满盘皆输。”

  深绿色的牌看起来崭新得很体面,“第四,临海商贾,最为富有,善于利用外交手腕获得优势,更擅长依靠计策来扰乱敌人的战略,并让其自食其果。”

  “需要注意的是,大漠机关师和雪山铁匠之间彼此交恶,敌对时两方攻击上升,而谷底医者和临海山谷之间彼此交好,也就是说,”荷官笑了一声,“他们之间能探知对手的手牌情况并加以利用。”

  四组牌组介绍完毕,他手边还剩最后一摞,乌黑的边缘。

  荷官将这一摞推至中间,对比立刻鲜明起来。这最后一摞黑牌的厚度,就算另外四组的厚度全部相加也比之不过。

  “最后一方,白蚁,虽说个体弱小散碎不好组织,但可直接抽取三十张手牌。白蚁惯于成群结队袭击敌方,三局两胜中可吞噬敌方手牌来助长自己的点数,若是能够进行第三局,那么这最后一局里,白蚁也可以依靠吞噬自己的同类来获取强大的力量。点数翻倍再翻倍。”

  围观人群有嗡嗡声,一人在其中朗声笑道:“为什么没有个杀手刺客之类的赏金势力?您这牌组也忒跟不上世事了。”

  闻言,猫面下一双眼睛流转过去,乌黑透亮,偶尔眼底折射一丝幽蓝,一闪即逝难以察觉,“是挺可惜的,迄今为止还没有日沉阁的人丧命于此,自然也就没有他们的骨牌。”荷官笑道。

  刀客正把玩着一张黑牌,闻言便开口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荷官伸手,指尖点在刀客手中的黑牌边缘上,“你手中的这张,生前是位还算有名的大盗,”掩去了眉眼,他小半张脸的笑依然很惹事,“只可惜那晚的赌运不太好,第三局我赢了他。”

  桌旁那位异族王女手忽地一抖,青瓷茶盖磕在盏上,清脆地一声鸣响。

  荷官缓慢抽回刀客手中那张黑牌,放回牌组里,“诸位是知道的,这无悔赌坊里有百样玩法,这一层不过是些花牌骰子之类,最精彩的在楼下呢,斗兽赛马,下一层应有尽有。”

  “若是这骨札输了,便烦请您先在坊里的休息上三天,三天后赤手空拳去楼下的铁笼与那猛兽斗一斗,赢了便算是偿清了赌债,尽管离开便是。”

  坊里的休息上三天。这话说得好听。老赌徒都知晓休息即为投入地牢,负债者扔进地牢弃之不顾,饿上三天两夜拉出来与兽相搏,要的便是人在精疲力竭下抵死却无力的狼狈模样。

  “要是斗兽也输了,”荷官看向刀客,依然咬字温柔,“也没关系的。我们会在猛兽咬碎尸体之前把你拉出来,然后你的一生会凝结在你的头骨上,被镂刻得很精细,供他人把玩到泛黄。”

  骨札,牌如其名,每一块人骨是一个故事,死人的价值留给活人品评,一生的喜怒哀乐凝成别人对赌的筹码,各异的人生丰富了这张宽大赌桌。

  荷官静待一阵,问道:“还有人想要加入吗?”

  暗红色的光里,牛鬼蛇神们狰狞着一张张脸,却噤若寒蝉。

  妖怪们都像是退回了动物的淳朴,懵懂地沉默着。

  “我可以退出吗?”那只来自异邦的棕鹿举起手,将临阵逃脱讲得典雅端庄。

  荷官看了她一眼,“抱歉,殿下,这牌局是您开的,筹码已经加到殿下身上了,不可以反悔的。”

  刀客忽地开口:“不知可否将殿下的筹码记到我身上。”

  “凭借什么呢?”荷官道,“凭阁下有两条命,能做两张牌吗?”

  “不必三局两胜了,两人的筹码,我们一局定输赢如何?”刀客道。

  周遭人群起哄声骤起,为勇敢的赌徒赠上最低廉的鼓舞,众人的口哨声划出迂回的曲线,传到窗外渐浓的夜色中。

  灯火通明的街市中,人们能听见无悔赌坊顶层声势躁动,引得楼外摊贩都向上望去。透过窗缝,恰好能看到今晚的骨札赌徒有半张丑得触目惊心的面具。

  小厮从顶楼跑到地底传声,说骨札牌桌上有位刀客想打破规则,说那人看起来身手不错,若斗起兽该是精彩至极,能从观众钱袋里掏出更多银子。最后让赌坊老板通融规则的原因却是即将到来的蓝茄花宴,愿以一场屏住呼吸的赌局换得一晚喜庆热闹。

  小厮将音讯带回,人群的沸腾再沸一度,所有人的目光尽数落在相对而坐的荷官与刀客身上,以至于那位白衣医者扶着王女一同离开赌桌时,有人看见却也没人在乎了。

  王女与医者若无其事地穿梭过各类人群,好整以暇地东逛西逛,偶尔谈笑,偶尔玩闹似的下注输上一回,随意得滴水不漏。

  她们刚刚踩上下楼的阶梯,便忽然听见一声惊呼,那声惊呼是太多人一起的意料之外,呼得整齐,所以声势浩大地贯穿了整层楼。

  见状,王女与医者不动声色交换一个眼神,略微加快脚步向楼下走去。

  骨札赌桌旁,围观人群正大声吵嚷。

  “啊!什么啊!怎么可能?!”

  “匪深这一年来输了几次?”

  “加上这次,一共就两次。上次是高修明。”

  “我靠便宜这小子了,这次可是一千两黄金!匪深这婊子他妈的是不是看上这人了,放水呢吧?”

  “这么奇形怪状也能看上?你就算看不起,要诋毁声音也小点吧。再说这钱两三场斗兽就赚回来了,你在这替人家赌坊心疼什么?”

  “我这是心疼吗?!是心疼!心疼自己!凭什么不是我走这大运?!”

  直到银票被整齐地码上赌桌,吵闹声还是未能止息,几道目光往刀客挺直的背脊上打量,尽是寒凉刺骨的谋求。

  而那给赌坊输了一大笔钱的“匪深”,只是托着腮坐在桌旁,百无聊赖毫不担忧的模样,叠着的腿在空中轻晃两下。

  他托着腮的那只手,白袖口被重力下拽了半寸,银链牵连的尽头露出半幅银镯,同样是精美到繁复的花纹,花纹圈住的手腕上覆了一层香粉,与皮肤融合得很好,只是偶尔红光里的细闪会晃晕心神。

  香粉与细闪,繁琐的蝴蝶手链。这可就俏丽得有些过分,风尘气遗漏一瞬。

  他目光坦荡地扫视人群,好意地向那幸运赌徒叮嘱,“离开时要小心些了,好几双眼睛已经盯上您了。可千万别是为他人赢了钱财。”

  一场李代桃僵的生死牌局,荷官根本就是敷衍了事。

  匿在人群中始终锁定他的那双眼睛,那一道含蓄而细致的认真目光,才是重中之重。

  刀客也像是早就察觉到了那道目光,荷官看着他浮动不定的情绪指标,丑陋面具后该是一张不怎么高兴的脸。

  “今夜我要你跟我走。”刀客对荷官说。

  一句突兀话语,众人听不出半点不对劲,因为太像侠客对风尘流莺的不屑,带点不经意的折辱。

  “可以,给钱就可以。”荷官那一笑很风情,夹着丝软绵绵的轻蔑,“但这位少侠,我可是很贵的。”

  “这些,”刀客将一沓银票往前一推,“够买你吗?”

  作者有话说:

  骨札的背景规则参考了巫师昆特牌(完全不可考的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