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古代言情>辇道增七【完结番外】>第112章 饿犬

  眼前是锋利犬齿在不断闪烁,视野颠簸,有黏连的涎水拉着丝滴落在脸上,恶臭口气熏得人呕吐欲反复上涌。

  犬吠声近在咫尺,震得耳朵生疼,剧烈挣扎伴着剧烈颤抖。

  狗嘴一口咬在肩头,摇着狗头,撕下一小片皮肉,嘴迅速张合几下,咕咚一声吞下去,又血淋淋地张开嘴,靠近过来。

  犬齿刺入皮肤的时候,星临并不觉得多么难以忍受,这是正常人类的疼痛感受,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但面前的狗嘴实在是过于巨大,心头的恐惧感也太剧烈,使他不得不深呼一口气来缓解这种轻微窒息的感觉。

  下一刻他便反应过来,并不是狗的体型太大,而是叶述安还太小。

  几条狗把叶述安摁倒在脏水坑里,状若癫狂地在上蹿下跳,牙在他的小胳膊腿上厮磨,叶述安拼命挣扎,痛得大骂:“放开我!放开我!狗杂碎!滚啊!!”

  就算是歇斯底里的骂声,也掩盖不住他似男似女的稚嫩童声,此时叶述安七岁,是他在砾城街头流浪的第二年。

  叶述安并非砾城本地人,而是在六岁那年有幸逃进砾城的。之所以说是“逃进”,与他的身世来历自然脱不开干系,出生于深山里一个封闭落后的山村,生母在生下他的第一年便撒手病去,三岁那年开始,山村连遭两年旱灾,不少村户颗粒无收,而寻沧王族征收的粮食却半点不少,村子里家畜宰尽,树皮扒光,人人饱受饥饿之苦,村子里的农户终于是遭不住,纷纷收拾行李连夜出逃。

  叶述安的父亲带他出逃到半路,发现饥荒蔓延的范围比想象中大,土匪更是日渐猖獗,沿路所过连树皮草根都已经没有的吃,放眼望去全是翻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黄绿草皮,几个饿死的人躺在倾倒的树旁,尸体上的肉早就被人用刀剔下拿走,只留下几具血淋淋的人骨,几条饿得皮包骨的狗在争着舔头皮上的脑浆,舔得满嘴都是黑色的毛发。

  那几条狗听到叶述安和他父亲的脚步声,猛地抬起头,警觉地竖起耳朵,一看是两具会行走、穿着破烂的褐色骷髅架子,立刻就撒腿就跑。那几条狗真的是太怕人了,饥荒之下,狗吃狗,人吃人,人狗互吃,谁都是饥饿的奴隶,谁都是欺软怕硬的觅食者。

  人性光辉被进食欲望损耗殆尽,菜人市场也是在那个时候兴起。

  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已经吃光,逃亡之路走了大半,父亲已经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充饥,昨夜强行吞下去的树叶让他的肚子水肿涨大,前方的市场人群熙攘,惨叫声迭起,穿破乌云。人们太饿了,将妻子儿女捆来市场换得一笔钱财,人肉作为菜,被捆来的人成了菜人,叶述安站在市场前头攥紧了父亲的手。

  又一声惨叫声传来, 叶述安抖若筛糠。

  他的父亲面颊凹陷,伸手轻抚他的脑袋,连名字都不愿给他起,却在最后这一刻给了他一分温情。

  “小叶,小叶,”父亲连唤他,眼神涣散,眼角有黄白色分泌物已经凝固,“你不会怪爹的,对吧,你不会怪爹的……”

  “爹……求求你……”那时的叶述安已经吓到魂飞天外,拼命摇头,他想他的父亲大概是不愿吃掉他的,所以把他卖去了菜人市场,换了别人的肉。

  叶述安对父亲的记忆终结于这处菜人市场,星临顶着从未间断的恐惧,发觉其实这个地方已经与富足的砾城距离很近,可人类常常就是连这样短的距离也捱不住。

  那天的菜人市场货物供应充足,叶述安的父亲换得钱财时也已经日头西落,棚内还有大半个人没有卖完,所以叶述安得以被拖到天亮后再现杀现卖。可那大半个人断腿之后没有死透,蹭过大半个泥地,竭尽全力地给他打开了屠夫的简陋牢笼,那大半个人甚至在砧板上偷得一小节腿骨递给他。

  直至叶述安趁夜逃出菜人市场,吮上几口滑溜溜的骨髓时,那人灰白的嘴唇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凭着那几口骨髓,支撑着两条腿,误打误撞进了砾城。

  从踏进砾城的那一刻起,叶述安是真的过了一段好日子。

  砾城富足,城内的流浪狗都能吃得很饱,一个人的一顿剩饭都够叶述安饱餐三顿,更何况这群衣食无忧的人们多数不吝善意,叶述安六岁这年开始流落砾城的街头巷口,几乎每天都能讨得拾得不同的食物,弃置于地的半个白面馒头,泔水桶里一整只烤鸭,有时甚至能被好心人施舍上一个老虎糖人。

  六岁的小叶是每天都能吃饱饭的小叶,他甚至有心情在街角扎了一个蓝布小窝,把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花色布老虎摆进去,每天睡前玩一玩。

  只是好日子没能持续太久,因为砾城西北方向的饥荒始终未能缓解,叶述安到达砾城的第二年时,城外饥荒甚至已经变本加厉,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入砾城,街角巷弄里都是面黄肌瘦的活骷髅。砾城人的善意被分得很散,难以顾及所有干瘪的胃。后来便发生了难民成群涌入民宅,抢劫城中大户的事,砾城人们的善意施舍便一下子变得吝啬起来。叶述安很快就捡不到食物了,饿得变回骷髅原形。

  垃圾堆里的食物被难民挑干拣净,砾城土生土长的流浪狗也逐渐饿成了城外狗,皮包骨头得似曾相识,成群结队也只能抵得上往日里一只狗的凶猛。

  但这也够七岁的叶述安受的了。

  “滚啊!!”

  他躺在脏水里大喊大叫,和狗一样瘦,与狗一样脏,挣扎着被几只狗狼吞虎咽。

  又一口咬在肩头,犬齿刺进新伤口,叶述安瞬间就痛得眼眶赤红。

  他喊到嗓子嘶哑,在无数声犬吠里无助地挣动,一时竟也分不清,在菜人市场被一刀砍死与被三条狗当街生食,到底哪个更可怖一些。

  正在他心觉自己必死无疑而放弃求生时,忽地一声有力的犬吠响起。

  “汪!汪汪汪!”

  这串犬吠与始终充斥耳边的不太一样,有力地穿透臭气与涎水来到他耳边。

  街头饿狗哪来这样洪亮的吠叫,它们得三五成群才能发出这样的声势。

  那串犬吠嚣张得很,咕噜咕噜地在嗓子里酝酿攻击性,叶述安见得多,知道狗一旦发出这样的声音,下一刻便会呲着牙狠狠咬过来。

  这年头,街头恶犬已经比人会识时务,能活到现在,没有一条是不具备走街串巷积累出来的眼力劲与极端灵敏的生物本能。三条狗听到这样高昂的叫声,便知道这敌方要比自己吃得饱太多,纷纷掉头就窜,窜得比来时快许多,因为一口人肉下肚,多少有了些力气。

  叶述安剧痛难捱,也想要立刻起身逃走,却力不从心。好在那串洪亮的犬吠声消失了,也许他莫名其妙地逃过了被吃的命运。

  他哆哆嗦嗦,拼尽全身力气用手肘撑地,才堪堪撑起一具咬痕累累的身体。

  坐起身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他身边蹲了一条狗。

  “我操!”

  稚嫩童声骂了句市井粗话,叶述安吓得一个后仰,星临感觉脑袋嗡地一声,是叶述安被惊得懵了片刻。

  那只狗通体皮毛黑亮,两个耳朵半折地耷拉着,一双圆圆的黑眼睛正看着他,眼睛的斜上方还有棕白两点杂色,虽然是不同颜色的毛发,却是很规则的圆,乍一看像是长了四只眼睛。

  叶述安看清这狗的模样时顿时舒了口气,不是因为它的四只眼睛,也不是因为它此刻的乖顺坐姿,而是因为这条黑狗很小,大概是才几个月大的体型。

  “汪!”

  叶述安一阵耳鸣。

  这小黑狗年纪虽小,但一张嘴,叫声亮得能把人的头皮掀起来。

  一圈浅黄色覆在小黑狗的脖子上,叶述安仔细一看,那是个简易的项圈,这是一只家犬,难怪在这种饥荒时候还这样有活力也丝毫不怕人。

  叶述安多少还是有些怕狗的,因为自有记忆以来,多数时间他与狗是竞争关系,他鼓起勇气,抬手痛得龇牙咧嘴,在那黑不隆冬的狗脑袋上摸了两把,“小狗,快走!快回家吧!”

  小黑狗用脑袋蹭蹭他的手心,这两把很是受用,甩着尾巴坐得端正。

  “快回家快回家!”

  “汪!”

  叶述安忙一缩手,生怕被一口咬到,“好好好,我不说了,你爱呆哪儿呆哪儿吧。”

  言毕,他踉跄着起身,手扶着墙壁趟过污水,沿着巷弄一直走,就能到达他睡了一年多的那个隐秘街角,他现在很痛,除了好好睡一觉,没有别的缓解办法。

  缓慢地走出十多步,回头发现那只小黑狗一直跟在他身后,但叶述安暂时没有力气驱赶它。

  直至他走回街角,蜷缩在一堆破布烂絮里半睡半昏迷到天亮,迷迷瞪瞪地一睁眼,又看一条在地上乱甩的黑尾巴。他耷拉着眼皮,肩头的伤口不太痛了,但脑袋里却一片昏沉,肚子也叽里咕噜大叫起来,饥饿中他又半昏迷过去。

  星临知道叶述安该是伤口感染在发热,无端的昏沉一直使他意识模糊到天黑。

  直至面上几点冰冷凉意,他才再次缓缓苏醒,睁眼时看见一片银白,他抬头看见墨蓝天空里铺洒一片雪花,像老虎糖人上面洒的雪白糖霜。

  他身上有常年受冻挨饿也尚未泯灭的孩童天性,看到下雪便开心,冻得手脚冰凉也在张开嘴接雪花,奢求能让雪来填饱他的辘辘饥肠。

  “汪!”

  忽地又一声狗叫声阴魂不散,叶述安下意识一抖,笑容尽失。

  只见几步之外一条黑影,低着头用狗鼻子把半个烂苹果拱过雪地,一直拱到叶述安面前,雪地上留下一道长痕和一串狗爪印。

  叶述安僵直不动。

  小黑狗端坐在他面前又叫了两声,舌头吐着,尾巴甩得欢快,低头又把苹果拱得离他近些,拱完了又把脑袋在他面前顶了顶,一双圆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叶述安约莫懂了它的意思,一只手在它脑袋上拍拍,另一只手飞快地一把将苹果抓过来,护在怀里,发现小黑狗并没有生气要攻击的意思,那么这苹果就确实是给他的,他不算争它的食。

  他忙不迭地咬一大口苹果,粗粗地咀嚼两下就咽下去,一直紧紧盯着蹲坐在面前的黑狗,那护食与咀嚼的粗糙模样,若是有人路过看到这一幕,很难说清此刻到底是谁更像狗。

  直到把苹果核也吞进肚里,叶述安草草擦完嘴,才开始正儿八经地对待自己的救命恩狗,他皱着眉犹豫地说:“你怎么……还不回家?都过去一天了,快回家吧,在外面,人都很可怕的,天天净想着要把你吃了。”

  说着,他呲牙扮上鬼脸,用力咬合两下,两只手在面颊两侧虚抓了两下,自以为很恐怖地吓唬小黑狗。

  诚然黑狗再聪明,也不可能会听懂他的话,只看着叶述安用一张花猫一般的脏脸在雪里张牙舞爪,毫无震慑力。

  叶述安摆着手驱赶着黑狗,黑狗垂着尾巴走开了,又兜兜转转地垂着尾巴回到街角,来回反复好几次,叶述安那颗七岁的脑袋用自己有限的经历猜测出了小黑狗这番举动的原因。

  叶述安已经又开始昏沉了,他看着那双全黑的狗眼睛叹了口气。

  “你也是没人要了吗?”

  “汪。”

  叶述安不懂它的意思,只伸手把身旁蓝布小窝里的花布老虎拖了出来,抱在手里,另一只手拍了拍蓝布小窝洞口,“那你睡这里吧。”

  小黑狗熟练地从洞口钻了进去,一看就是睡惯狗窝的动作,它够小,露出一颗够小的狗脑袋出来。

  “我给你取个名吧,我猜你也很想要个名吧,”叶述安伸手摸摸狗头,“你这狗头长得真像开了俩天眼……就叫四眼吧!怎么样?”

  小黑狗喉间呜噜呜噜以示抗议。

  “别生气,你又不会说话,我不知道你以前叫什么,我也不识字,没法给你找个好听的名……”那种昏迷的高热感又来了,他嘟嘟囔囔地打瞌睡,“就四眼吧……四眼很适合你。”

  星临深觉自己被拽扯进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故事中,因为他见识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叶述安,虽说人类成长过程中必然存在变化,可他现在看到的七岁小叶困苦但淳朴,与那个卓然却虚伪的叶二城主相距甚远,令人费解。

  叶述安没有死在那个雪夜。他收获了一肩膀结痂的齿痕,四眼始终不愿走,所以他也收获了一只非人的朋友,要清晨深夜拍拍头。好日子好像又回来了一半——叶述安熟知所有能觅食的角落,十次狗嘴争食,现在有了四眼,最起码能够成功八次,顶倒霉的时候无非就是遇到两个以上的大人,那是真的没撤,一小孩一幼犬夹着尾巴逃得飞快。

  多数时候还是狗叫得威风凛凛,小乞丐捡垃圾也所向披靡,所有的泔水桶和废物堆都能捞到食物,此后饥荒不断持续的两年,叶述安和四眼凭着机警与配合竟也活了下来。

  早春时候,四眼躲在墙根一声病狗哀嚎,群狗闻声而动,风一般刮过去想要来一出弱肉强食,叶述安偷偷跑过去熟练地把垃圾一顿翻找,最后拎着半提剩饭和四眼在巷口会和,大笑两声:“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钓狗离山!”四眼听不懂,只汪汪两声,黑亮的目光投到小乞丐咧得灿烂的笑脸上,上蹿下跳地和他一起高兴。

  仲秋时节在一堆烂衣服的兜里翻出半包生了虫卵的脆红枣,叶述安用指甲把一粒粒虫卵扣掉,向空中一抛,准确用嘴接住,一边嚼一边得意地冲四眼道:“你行吗?”四眼蹲坐一旁吐着舌头,红枣在空中一抛,它一个跳跃,准确接住。那粒红枣直直地滑进嗓子,四眼有两只眼出现了眼白,被卡了个半死。

  寒冬夜晚有幸得了半条熏鱼,叶述安撕下来鱼肉,把鱼刺剔得干净后才放到四眼面前,一人一狗分完半条鱼后,就倚在墙根,叶述安抱着四眼,四眼抱着那只破布老虎,一起睡在没能被万家灯火惠及的阴影角落里。

  后来便是那个寻常的夏夜,盛夏蝉鸣聒噪不止,四眼像是热得蔫了,蓝布小窝现在它已经钻不进去了,它趴在窝上,把整个窝压成了一张蓝布大饼,趴在饼上嗷呜嗷呜低声叫。

  叶述安正无聊着,习惯地伸手摸它,摸完脑袋,又顺下去想摸摸脊背。

  四眼一声尖锐的叫声,一下子跳起,一反常态地躲着叶述安的手。

  叶述安惊讶,“你怎么了?”

  四眼又低着狗头嗷呜地叫。

  叶述安一把抱住他,随之闻到一股异常的气味。

  很臭,但不是乞丐野狗身上惯有的酸臭味,星临被那股气息冲了头,他一下子便辨认出来,那是腐烂的气息。

  果然,叶述安在四眼的脖子上看见了类似于熟肉一般的烂红颜色,那处的皮毛斑驳,盛夏热度更是催发了那处的恶化与味道。

  那是一整圈的烂红,衬在四眼的项圈之下。

  叶述安用磨锋利的石片,小心翼翼地在项圈上找位置,想要在不触碰伤口的情况下割断项圈,可还是有几次让四眼吠叫着跑了,他追着跑了好几条街,却在磨破项圈的麻布表面之后,看见了里面生冷的金属颜色——

  这是一个几股粗铁丝拧成的项圈。凭他的破石片,只能看着四眼继续腐烂下去。

  四眼本是一条家犬,却不是一条富贵人家的家犬,有人一时兴起想养条狗,用麻布和铁丝自制了一个简易项圈,套在还是条幼犬的四眼的脖子上。被遗弃之后,它和叶述安在不断长大,项圈却不会长大,死死地勒进它的脖子里,长大就是窒息,长大就是溃烂着走向死亡。

  叶述安身后有铁匠铺叮叮当当,他和耷拉耳朵的四眼对视,“没关系,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把铁钳来,你不要再跑了,我马上回来。”

  他转身跑向铁匠铺,短短十多步路三次回头确认四眼还在原地,临到铺子门口没踏进去,知道人们都不愿让叫花子脏了他们的地盘,只在门口喊道:“老板!”

  半晌过去,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擦着汗探出了头,初始没见人,叶述安又叫了一声,铁铺老板才低下头看见他。

  叶述安看见铁铺老板看见他就不禁皱了下眉,心道不妙,但还硬着头皮说道:“老板,叔叔,能不能借你店里铁钳用用?”他看见一把铁钳就放在窗边,“马上就还你!”

  那铁铺老板眉头皱得更深了,汗流进川字纹里,“上个月也他妈有几个叫花子跟老子这么说,借这借那,说马上就还,现在第二个六月都快过了,他们影儿都没有半个,估摸着东西早转手好几回了。”

  “我不是骗你!真的有急用!真的马上还!”

  “识相就赶紧给老子滚!不然一拳打死你!”

  铺子的木门向来是不关的,现在却在叶述安面前狠狠摔上。

  叶述安看着未关的窗,工具散落在桌上,铁钳他踮起脚就能够到,他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地靠近窗,一瞥看见铁铺老板背对窗户,正恶狠狠地打铁,又一瞥看见街上人群熙攘,该是没人注意到鬼鬼祟祟的小乞丐。

  星临感觉像是有一颗心提到喉头,霎时间口干舌燥,打铁的叮叮当当声都没有此刻的心跳声大。这时候的叶述安毕竟还是个孩子,也深知乞丐偷窃被抓到会是怎样的下场,大人是悬殊的力量,逃不过一顿毒打。

  叶述安的手已经扒到窗框了,指尖颤抖着摸上铁钳的柄,他死死盯着铁匠老板的背影,却见背影放下了铁锤。

  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里他眼前一黑,倏地把手缩回来,撒开腿就一路狂奔,奔出一段距离才敢回头,而那铁匠铺子的门都没开,完全无事发生。

  叶述安抹掉一脑门的虚汗,远远看见一个黑影乖乖蹲坐在街角等他,他却两手空空。

  他顿住脚步,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才走过去轻轻摸摸那颗黑茸狗头,“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叶述安是真的想了很多办法,可那根铁丝扭成的项圈竟极为坚固,几日过后,那圈烂红的皮肉越发腐烂,项圈越发深陷,盛夏将项圈和皮肉粘在一起,叶述安有几次不经意碰到,四眼立刻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

  直至第三日下午,叶述安照例为四眼驱走脖子周遭的苍蝇,却在那片烂红的肉里发现了几条蠕动的白色。

  蛆虫。

  叶述安直接弯腰吐了出来,吐的是自己的胃酸与胆汁,吐完他抱起四眼,走上街,心里想着自己一定要搞到一把铁钳。

  作者有话说:

  祖安小叶和四眼狗的街头流浪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