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古代言情>剑客难逃【完结】>第41章 庙堂上

  宁京里,陆三把玩着核桃,面无表情。底下人来报,漕帮帮主武山河在宁京城离奇失踪了。

  武山河的漕船搭乘着嵇宜安他们北上来到宁京,在嵇宜安赶往华亭之后,他就在宁京失去了踪迹。陆三知道他是要暗中谈一笔生意,所以起初不以为意,直到漕帮里边开始生乱,他的人把消息递了上来。

  陆三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底下人行了礼。“现在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王旗主在代管帮中事务,按理来说帮主失踪,还有副帮管理帮中事务,可是——”

  可是曾经的副帮已然背叛了漕帮,改换身份成了宁京的高位者,这就成为了漕帮的空虚之处。

  陆三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指敲着桌面,核桃在桌边咕噜噜滚了圈,“宁旗主不是武山河的人吗,他人呢?”

  “和帮主一同失踪了……”手下人犹豫道,“大人,漕帮帮主那边……”

  “找,”陆三站起身来,“传令下去,哪怕把宁京都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找到。”

  “是。”

  底下人退下之后,陆三备一匹快马,趁夜来到常远侯府。

  他敲开后门,仆役开门,他就戴着斗笠走了进去。常远侯府里,丫鬟挑灯点着廊庑下的灯笼,看见他之后冲冲行了个礼,陆三径直穿过庭院,走到书房外俯身作揖。

  “侯爷,陆元温陆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三转过身,看宁荣正在练字,淡淡墨香味弥漫在书房里,他绝不信宁荣会闲到这个地步。

  他站在原处等了会儿,看宁荣仍一笔一划头也不抬,练得十分认真。

  “侯爷今个儿倒是好兴致,”陆三笑了下,终是在书桌边甩袍落座,撑手向宁荣时瞬间收住笑容,“敢问侯爷,武山河在何处?”

  “嗯?”宁荣偏了偏头,狼毫尖上蘸了墨,“漕帮帮主……他不在漕帮?”

  “这天下有何事能瞒得过侯爷。”

  “那本侯爷记得没错的话,你离开漕帮的那天,武帮主可是要活活烧了你。”宁荣写了个永字,仿佛终得空一般抬起头看了陆三一眼,“如今急哄哄地找上门来,怎么,这是对旧主子心有愧疚?”

  陆三摩挲着指腹,没核桃在手,心中没来得一股不耐烦。

  当初他在淮南的时候身份暴露,按帮规,当执火刑。

  他心知肚明,那天如果不是武山河掐着点等同仁镖局的人过来救他,帮规森严,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他们俩相识近乎十年,虽比不上嵇宜安于武山河的救命之恩与兄弟之情,但这十年也算是风雨同舟,只稍一个眼神或是动作,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和要做的事。

  其实,陆三有时候想,武山河或许并不是完全不知他是朝廷中人。只不过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说出口。

  “有些地方你很像我,”宁荣转了转手中毛笔,“说说看,武山河失踪的原因。”

  “是我错了,以为他们的目的只是借漕运,偷运私盐,”陆三身子微微后仰道,“可贩卖运送私盐固然能牟取暴利。但还有一着后手,就是在我离开之后,趁漕帮内中虚空对他下手,借机掌控漕帮,控制水运。”

  这些事原本就起于朝廷党争与皇嗣之争,他们心知肚明。

  西平党人站的是北平王赵麟的队,缺钱,就钻盐政的漏洞;需要水运,就盯上了漕帮的势力。

  所以他们借私盐的事让陆三这位副帮主离开漕帮,使得武山河作为帮主,短暂地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又在暗中算计,要的就是现在漕帮的群龙无首。

  “不错。”

  “控制住漕帮的帮主等同于控制住整个漕帮,我不信那些人现在就急不可耐地杀了他。”陆三倾身看向宁荣,“侯爷有法子救他吧。”

  “本侯之前就和说过这局棋太大,你下不来。”宁荣提起袖子,又接着练字。“法子倒是有,回来接着做我手底下的鹰犬,区区一个武山河,倒也不是难事。”

  “这必不可能。”

  “那没得谈。”宁荣吸了吸鼻子。

  “如果侯爷救他,他必定心存感激,漕帮的势力也能归属太子。”

  “此人天生反骨,做不了奴仆。”

  “那侯爷觉得陆某就做得了吗?”

  宁荣无动于衷。“已经做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继续做下去吧。”

  霎那,刀光闪过,陆三一手撑桌,利刃抵住了宁荣的脖子。

  墨色一滴落在宣纸上,刹那晕染开来,伴随着宁荣脖子上的血痕蜿蜒着,从刀刃下划落。宁荣停住了笔,抬起头看陆三。

  “你的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侯爷知道,我做这下棋人,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常远侯是棋手,也是圣人的手,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的,谁都能是被牺牲的棋子。

  这几个月来,先是一州刺史送上京的镖箱里夹了私盐,再到兵部侍郎把手伸到了漕河上的通天峡,景州太守勾结成陵富商……那幕后人又掷下黄金,命南宁影阁一路追杀赶往华亭的嵇宜安,无疑也是为了那个联结江湖世家门派与游侠的盟主之位。

  这一切掌管九州暗哨的常远侯岂会不知。

  可是苦于盐政法令的百姓还在苦苦挣扎,武山河现在生死难说,成陵县少年人的尸首被悬挂在城门上,这位掌管九州暗哨的常远侯却无动于衷。

  与其说是他无动于衷,不如说是他的背后之人,狠历果决。

  陆三可以猜出宁荣的打算。

  漕帮中也有宁荣的人,所以只要等着西平党的暗线与武山河的旧部鹬蚌相争,再来一出渔翁得利,就能拿下漕帮。而漕帮帮主生死如何并不在算计范围之内。

  而今之际,陆三为保下武山河,只能做出这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之事。

  “你做陆副帮主的时候,和如今的样子,真真是两副面孔。”宁荣笑笑,外圆内方,好一个陆元温。

  长夜寂静,晃动烛火里,宁荣又低低说了些什么。

  “好。”陆三最终握紧刀柄,“陆某会付出该有的代价,还请常远侯护住漕帮帮主,即便他不承你的情,那位少盟主知晓此事,也会承你的恩。”

  话音未落,陆三抬手将刀扎进肩头闷哼一声,算作赔罪,咣当一声,短刀就带着血掉在地上。

  他单薄的身子晃了晃,拱手行礼后离开。

  许久之后,宁荣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刀痕,轻嘶了一声。他又低头看着指腹上的血,陷入深思。

  几日后,听闻朝中新晋的那位陆元温陆大人,于圣人面前力陈盐政时弊,列出改革盐政二十三条,字字珠玑。

  一时朝堂哗然,听闻左相在府中大怒。

  时过不久,那位陆大人被贬为殷州刺史,盐政改革一事,就此开了先河,却也归于岑寂。

  灞桥外,陆元温留恋地看了宁京城最后一眼,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