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尘在新年的第四天被李建树允许出屋子了,她被安置在外面院子的一张老旧椅子上。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院子里的母鸡咯咯哒哒地走过,林芳尘晃了下脚尖,母鸡应急似的扑棱下翅膀飞到了远一点地方。
林芳尘发现院子里还多了一只狗。
已经是成年的大狗了。
被绑在院子铁门后面的门轴上面,不锈钢饭碗里被倒下一大锅汤肉,那只大狗摇着尾巴急不可耐地吞咽肉块。
李建树转过身来,“喜欢狗吗?”
林芳尘迟缓地点头,李建树笑了下,把汤锅放到旁边的洗水池里,随便冲着水荡了几下,就扔在了旁边的石台子上。
嘴里还哼着调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买了些菜回来,等会儿让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李建树擦着手走到林芳尘前面,蹲下来。
“我已经找好了新的房子,等那边收拾好了,我们就住过去。”
“我们一家人永远也不分开了。”
林芳尘扣着凳子上的木屑,呆呆地望着李建树。
李建树眯着眼笑,拉着林芳尘的手放在自己脸边,轻声温柔道,“以后海叔再也不会打你了,你也不用再害怕了。”
“我们很快就可以过上新的生活了。”
“谁也找不到我们。”
林芳尘微微挣动着手腕,却被李建树握得更紧。
林芳尘侧过脸不看李建树,正巧看到徐胜男从厨房里出来。
两人对视,这一次徐胜男没有无视林芳尘,反而露出了一种林芳尘从未见过的眼神。
林芳尘看不明白那种眼神。
似乎真的如李建树所说,林海再也没打过她.......
因为林芳尘在接来的几天,再也没见到林海了。
他似乎从这个家里消失了。
没有林海的家,一下子平静了不少,徐胜男也不再无视自己了,会给自己做上几道喜欢吃的菜。
只是还是一样,不和自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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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树这几天不常常在家里,林芳尘猜测,他是去弄新房子的事了。
还有曹吉,自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应该是离开了。
这让林芳尘明白了,原来离别就是再也见不到的意思。
小腿上的烫伤已经快好了,只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她也开始慢慢适应平静的新生活。
脑子里能装下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她每天只能看着院子里的枣树等日落月升。
她记得冬天刚来的时候,枣树就开始掉叶子,等到了年关,诡谲歪曲的枝干上叠了一层又一层的寒气,再怎么看也长不出花来。
李建树没有再做出那种‘不可以’的行为后,林芳尘渐渐地愿意同李建树说上几句话了。
曹吉不再来了,这里没人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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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带你去集市,挑几件漂亮的衣服带去新家?好不好?”
“今年又是没好好过年的一年,每年都一样。”
李建树感慨似的叹了一声。
徐胜男绕过门口高出来的地台,把晾在树下的衣服一件件收起来。
“婶子,要不要一起去集市?”
徐胜男背对着李建树的身影微微顿住,摇摇头。
“那就我们两个去一趟吧。”
李建树拍了拍林芳尘的背。
林芳尘看看院门,离自己也就五六步的距离,却从没有真正出去过。
她有些畏怯地摇摇头。
李建树似乎预料到了林芳尘的反应,从口袋里拿出两颗糖。
“集市里有很多糖,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味道。”
自己选择。
林芳尘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有些犹豫了。
“好吧。”
可以选择在林芳尘的眼中无疑是很大的诱惑,她期盼着自己可以选择到自己喜欢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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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这样的期盼,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林芳尘早早地坐在床上等着李建树醒来。
起先两人是谁在一张床上的,李建树时不时碰到林芳尘的伤口,疼得林芳尘睡不安稳,有时甚至醒来就难以再入睡了。
后来李建树不知怎么想的,自己铺了两层被褥,就在泡沫垫上凑合睡了。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林芳尘张着手掌来回翻看浸在金光里的手纹,眸光闪动。
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闪动着愉悦的神情。
“这么早就醒了?”李建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林芳尘放下手,勾起嘴角,少见的不太害怕李建树了。
“糖。”
要说上一次看到林芳尘的笑是什么时候,李建树想不起来了,他的印象里,林芳尘是不笑的,只会木木地呆坐着,大多时候都是在出神,让人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李建树抬手挡了点阳光,“行,起床。”
话音刚落,林芳尘掀开被子就开始往身上套外套,她原本就习惯了穿着衣服睡,两下三下就收拾好,往门口走去洗漱了。
李建树躺着歇了会儿,头顶的阳光暖洋洋的,确实让人心情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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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院门并不难,林芳尘很简单就跨过了那块门槛。
坐在面包车上的时候,她紧张地扒着车窗往外看。
沙路滋滋呀呀地响,旁边的田埂泥腥味有些冷冷的味道,路边遇到的大黄狗嚎了几嗓子也能把林芳尘吓一跳。
李建树坐在晃晃悠悠的车里笑。
“比大黑还小的狗,有什么可怕的。”
大黑不怎么叫唤,或许是因为家里没人来的原因。
林芳尘紧紧抓着安全带,车身晃悠,她的声音也跟着颤颤悠悠的。
“大黑……不叫。”
李建树侧目瞧了林芳尘一眼,眉毛一挑,“你天天都在看什么?”
“大黑……”
林芳尘停顿了会儿,似乎在思索,“鸡,树……石头…草…”
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李建树从来不关注这些无聊的东西。
他嗤笑一声,问道,“看它们干什么?”
林芳尘转头望着往后退去的田埂树枝。
“他们……不骂我。”
面包车中陷入了沉默中,李建树打开车窗,点上了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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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上有很多人,一片片不同颜色的布摊在一块,上面摆了七七八八的小玩意儿。
也有用长凳子架起来的板子,一个个木盒子拼在一块儿,装了各色各样的干花,从旁边走过去,混乱的香味就窜进鼻腔中。
老头老太的篓兜里有装绿叶菜的,有装干果的,还有装鸡鸭小兔的。
林芳尘一路走一路瞧,很多东西她都没见过,叫不上来名儿。
她就听着旁边的人说话,听着他们问价,听着他们问新鲜吗,看他们你来我往的杀着价……
外面,还怪有意思的。
走到集市的最里面才是糖果摊。
林芳尘没见过这么多糖,她瞧瞧糖,瞧瞧老板。
糖果老板扬着笑脸问,“妹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我这里都有。价钱都一样,可以混着买。”
林芳尘看见了自己吃过的两种口味的棒棒糖,看见了方知给的糖,也看见了曹吉给她的红色的糖。
“你喜欢吃什么,就选什么。”
李建树探手把老板手里的红色筐子放在林芳尘手里。
老板搓着手笑,“李哥,有段时间没见了,在忙什么呢?这妹子……”
李建树抬着眼皮笑,“忙搬家,这是我妹子。”
妹子有妹妹的意思,也有媳妇儿的意思,李建树说得隐晦,全让人老板自行理解。
林芳尘没出来过,大家都知道林海家有一个漂亮的孩子,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可在这个山里头,女人不需要有个好脑子。
“海哥这几天还好不?好几天没去我那里坐坐了,大过年的,有来有往才叫年味。”
李建树扶了扶眼镜。
“海叔身子骨不比以前了,前几天降温冻到了身子,躺了好几天的床,等他好了,我和他说说往你那里赶。”
“诶,好!”
老板嘿嘿笑着,李建树现在承了林海的班,这山里头的好媳妇儿都得靠他师徒俩。
“你也多来走动走动,这样才不会生分去了。”
“好说。”
老板意味不明地笑笑。
“妹子长得漂亮,你家真是好福气.....海哥家的娃娃和王家的亲事是不是快了?”
李建树无所谓地笑笑,“没有,谈不拢价钱。”
老板瞧着林芳尘每个盒子里拿起一个糖果放进红筐子里,不由笑笑。
“养女娃娃就是费劲,娇气。还好你家妹妹还小,再等两年也等得住……一辈子就一次要价,是要好好想想。”
李建树笑笑,没应声。
最后林芳尘抱着一小袋糖果出了集市,白色塑料袋里的糖果五花八门,没有一种是重复的。
除了糖果,李建树还买了些开春的衣裳,鞋子之类的,都是让林芳尘自己选的。
回去的路上,林芳尘坐在颠簸的破烂面包车里,冬风刮着她的脸,冻得鼻头脸颊红彤彤的,她好似感觉不到一般,敞着车窗抓着风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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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初五,正好赶上送年的时间,搬到新家里,就算是送了旧年,过新年了。”
李建树把碗筷放在桌子上,“今年开年后,我打算弄点鸡鸭养养,我看城里人都好这一口土味,说不准能行。”
徐胜男垂着头,不吭声。
生平第一次出门,林芳尘正高兴着,听了李建树的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李建树就像个最普通的哥哥一样,笑着揉揉林芳尘的脑袋。
“那就这么说定了。”
吃了饭,林芳尘躺回了床上,把买来的糖果摆列在床铺上,一个一个地数着玩。
下午阳光好,玻璃窗上投下金色的光影晃动着女孩的细软发梢,铺上了一层温软的柔和光晕,像是一幅静谧平和的油画。
李建树踏进屋子就瞧见这样一幅画面。
林芳尘白皙的小腿上的烫伤红斑根本影响不了画面的美观,反而更让画中女孩显得可怜,可爱。
感受到脚腕传来的粗糙触感,林芳尘数糖果的手指一顿,转过头去,撞进了李建树欲望的深渊中。
“这里还疼吗?”
李建树的声音喑哑。
无数个深夜的熟悉的声音,迫不及防地闯入林芳尘的耳中,她猛地缩脚挣脱李建树的脚。
见到又突然变回瑟缩,充满恐惧的林芳尘,李建树眸光一暗。
“你还在怕我?”
林芳尘目光盯着床上的糖果,摇摇头。
李建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言语柔和下来,“我给你买糖吃,给你买新衣服,你该知道我对你有多好的。”
林芳尘的手放在腿上,搅弄着衣角不应声。
李建树挪到林芳尘的面前,握住她的肩膀。
“以前帮哥哥,哥哥只给你一颗糖。以后不一样了,你要多少,哥哥都会给你。”
“叫我一声。”
命令的一口气出来,林芳尘的瞳孔瞬间缩聚,她紧张地往后退去,想要挣开李建树的束缚。
“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
李建树死死扣在林芳尘的肩膀上,“你不是高兴了吗?你不是喜欢吃糖吗?现在该轮到哥哥高兴了不是吗?”
“只要哥哥高兴,这些糖都是你的!”
林芳尘已经懂得了‘不可以’的事不能做,不能让别人碰自己,这是错的。
她蹬着腿挣扎着。
“不要!糖果还给你!不要...”
“我不要!!”
林芳尘抓起手边的糖果砸向李建树,撕心裂肺地尖叫着,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拒绝。
轻飘飘的糖果落在脸上是火辣辣的疼。
李建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糖果,双目赤红,抬头望向林芳尘满是惊慌的眼睛。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以前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
“那女人教了你什么!为什么就不可以了!”
林芳尘尖叫着。
“不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李建树提起江清更让林芳尘抗拒,她蜷着身子紧紧靠在墙角,戒备地望着李建树。
“你懂什么....”
李建树爬上床,拉着林芳尘的脚腕,把她拖到自己身下,“你只要做一个傻子就行了...你什么都不需要懂...”
“哥哥说什么,你就该听什么。”
林芳尘看着靠自己越来越近的脸,那一颗观音痣微微晃动着就要抵达自己的眼前。她猛地扭头,把手边的糖果抓起来往李建树脸上砸。
“还给你....还给你...我不要!我不要!”
李建树歪过脸,顺势埋在林芳尘的耳边。
“记住,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你只是一个傻子。”
被死死抓在手里的糖果硌着手心,有点疼,林芳尘被压得喘不过气,眼前模糊了光影的晃动。
世界迷蒙发白,阳光似乎在一瞬间穿透所有墙壁闯了进来。
“你干什么!”
“别动!别动!”
凌乱的脚步声闯入林芳尘的耳朵中,其中掺杂着熟悉的嗓音,少女清冽香味将自己包裹。
“江清!”
林芳尘抱住江清客,一种她还不明白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鼻头酸得发疼,埋在江清客的怀里,痛哭出声。
“没事了,没事了。”
江清客环抱着林芳尘,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对不起,我来晚了。”
林芳尘摇着头哭,抽抽噎噎的,一直喊着‘江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