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晚上六点,何晏眼睁睁看着中午那辆迈巴赫开到楼下,将他的舍友接走了。
车停在盛心楼下地库。文乐知背着书包下来,发现地库很大,空旷寂静,他左右转了转,在一堆车里完全找不到方向。这时候司机停好车已经跑过来,看他自己走了有点着急:“文先生,我送您上楼。”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行,你下班吧。”文乐知说。
“我送您上去吧,程先生交代过,一定要送您到房间门口才行。”司机站着纹丝不动,一副完不成任务绝不会离开的架势。
文乐知只好妥协。其实文家的司机也是这样事无巨细照顾他,但那是在自己家里,现在结了婚,被程家的司机这样照顾,他有点不自在。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电梯口,门打开,程泊寒从里面走出来。
文乐知愣了一下,一瞬间露出个很呆的表情来,要迈进电梯的腿停住,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出来。
程泊寒很随意地解释了一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来散步。”
文乐知点点头,说:“哦。”看起来傻乎乎的。
司机已经走没影了,电梯口只剩下他们两个,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文乐知忽略了散步为什么要在地库的不合理性,有点紧张地捏捏裤缝。
“进来。”程泊寒说。
两人沉默地站在电梯里,不远不近,光滑的镜面映出程泊寒的随意和文乐知的拘谨。
“你……下班了。”文乐知努力没话找话。
“嗯。”程泊寒说。
两句话后又安静下来,还好电梯到了,文乐知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文乐知放下书包,换了衣服,便去洗澡。他向来如此,如果晚上不出门,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等洗完澡出来,餐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
“吃饭吧,”程泊寒端着碗筷出来,“阿姨刚走。”
“哦。”
两个人于是又开始沉默着吃饭。
文乐知换了一套T恤长裤,昨晚的睡衣实在没法穿了,早上扔到洗衣机,估计现在还没干。就算干了,他也不大想穿。
他抬手夹菜喝汤,露出来的手腕、脖子,还有脸颊,全都是透着粉的,大概是刚洗过澡的缘故。头发吹了半干,被一个黑色发夹随意别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简直乖得过分。
程泊寒低头连喝了两口冷饮,才把心头泛滥的恶念压下去。
不急,他想。很急,他又想。
“你不忙吗?”文乐知鼓起勇气搭话,“下班好早。”
程泊寒看了他几秒,说:“想下班就下了。”
“哦。”文乐知只好发了一个单音节。
“你知不知道,只说一个哦,是特别没感情的一种行为,”程泊寒突然说,“也是冷暴力的一种。”
然后抬眼看着他,仿佛文乐知罪无可恕。
文乐知冷不丁被说傻了,手里还拿着勺子,汤汁洒了一点出来,半晌之后慢吞吞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程泊寒:“……”
过了一会儿,程泊寒说:“快吃吧,汤凉了。”
文乐知:“哦。”
程泊寒:“……”
文乐知神情一凛:“哦哦。”
两个“哦”不算冷暴力了吧!文乐知很轻地撇了撇嘴角,他也不想这么说话啊,对着这座冰山,任谁也不能舌灿莲花吧!
程泊寒盯着他的嘴角:“有话直说,不要腹诽。”
心里骂人被抓个正着,文乐知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学着程泊寒八风不动的样子,埋头猛吃。
晚上继续。
文乐知原以为昨天做了那么多次,但凡是个人今天得休息了,可没想到只有他自己是个人。程泊寒毫无预兆地进了他书房,手掌扣上正在做笔记的文乐知的肩,掌心烫人。
文乐知有些无措地抓着手里的厚笔记本,纸张发出沙沙响动。实木书桌上,笔电和书都推到一旁,留出一个很小的空隙,文乐知被抵在里面,哪里也去不了,求救无门,唯一的出路就是眼前的程泊寒。
他躲来躲去躲不掉,被脱光了,扁着嘴又想哭,眼泪挂在睫毛上,发出一点点闷哼和哭腔,两只手抓着程泊寒手臂,像漂浮在海上的孤舟,被一个巨浪打翻,又被另一个巨浪掀到潮头。
躲也不对,求救也不对。那海、那浪、那风,都是程泊寒。
后来嗓子哭哑了,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停往外跑,想着看起来不苟言笑的人竟然这么重欲,想着以为自己可以和对方相敬如宾,想着以后要是每晚都来一次那可怎么办。
腿被打开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文乐知哭得更凶了,觉得羞耻又难过,呜呜咽咽个不停。程泊寒还在磨他,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带了些恶意的、不安好心的折磨在里面。
“对不起……我再也不说哦了……”磕磕绊绊的话说出来,文乐知在道歉。
程泊寒动作一顿,力度放缓了些,然后将人的后腰托了托,按进自己怀里。
温热的指腹擦过脸颊,恍惚中听见程泊寒的声音极低:“没有说你。”然后又说,“别哭了。”
第二天文乐知照样没起来,三好学生翘了课。下午接到庄牧电话,才强打着精神爬起来,洗漱完,煮了一颗鸡蛋滚了滚红肿的眼,往学校去。
他没给司机打电话,打算自己打车过去。程泊寒早就去公司了,家里没别人,文乐知不怕丢人,慢慢活动着酸疼的四肢,足足适应了一刻钟,才开门走出去。
庄牧把一张表格递给文乐知,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交流班在年后,时间比较紧张,寒假你好好准备一下。乐知,你是有潜力的,但释读古文字有时也靠运气,你这次去多接触第一手资料,争取做出点成绩来。”
想了想,又担心给文乐知压力太大,便补了一句:“多交流一下也是好的,对以后有助益。”毕竟甲骨文已被考释确认的只有1500来个字,还有2000余字等待破解。全国那么多专家需要耗时大量时间精力,又是靠运气又是靠悟性的,不能要求文乐知一个研一的学生太多。
文乐知把表格小心放进书包里,露出个甜甜的笑来:“谢谢老师,我会珍惜这个机会的。”
听他这么说,庄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种学习机会难得,只有一个名额,给了文乐知,他多少带了点偏心。
师生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期间问到结婚的事,文乐知含含糊糊答了。他多少知道一点文乐知的情况,但那毕竟是私事,跟学业无关,便没细问。
下午天气晴好,文乐知慢慢走出校门,打开叫车软件,输入地址,看到有司机接单,才猛然想起来这是自己家的地址,不是盛心。
结婚了,反而感觉自己无处可去。
正犹豫着,文初静的电话打进来,让他没事回家一趟。这两天文初静都给他打过电话发过微信,问了一些情况,文乐知老老实实答了,让姐姐放心就好。
今天文乐知说自己有课,先不过去了。实在是自己这个状态,他怕文初静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纵欲过度”,怕丢人。文初静没勉强,只说等哪天有空了就回去。
挂了电话,取消了订单,文乐知打算溜达回盛心。
回到盛心没两分钟,文乐知便听到大门开合声,从书房出来一看,是程泊寒回来了。他要紧急出趟差,三五天不等。
文乐知站在程泊寒身后,想搭把手收拾行李,但程泊寒速度很快,并且有一个行李箱是专门放着出差用的东西,提上就可以走。
程泊寒收拾间隙看了一眼文乐知身上的衣服,问他:“下午出去了?”
“嗯,”文乐知心虚了一瞬,因为他没有报备,“老师找我,去了一趟学校。”
程泊寒看起来没生气,声音很平地说:“以后叫司机跟着。”
“哦哦。”文乐知说。
想了想,然后又迅速解释一句,“很快就回来了,所以没叫司机。”生怕又引来语言冷暴力的嫌疑。
是晚上的飞机,司机已经等在楼下。文乐知跟在程泊寒后面出门,程泊寒只让他送到电梯口。
“出门报备,叫司机跟着,不要乱跑。”电梯来了,程泊寒没进去,很深地看着文乐知,语气重了一点,“我很快回来。”
文乐知点点头,视线向着大开的电梯门瞄,等程泊寒进了电梯,他站在门口一直数着数字出现在负一层,才松了一口气。
***
文乐知出门前接到了程泊寒秘书路津的电话。言辞客气,事也简单,就是有一份文件的电子版在程泊寒家里的电脑上,想让文乐知帮着传过来。还说程泊寒正在谈判,脱不开身,才委托自己打电话求助。
路津是从小跟着程泊寒的,是程秉烛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但文乐知还是有些犹豫:“他的书房……我进去合适吗?”
“程总要求的,请您帮帮忙。”
听到电话那头变得有点着急的口气,文乐知只能说“好”。
程泊寒的书房是设了密码的,文乐知看了眼路津发来的六位数,输入,书房门便开了。这间书房比文乐知的大很多,是一个套间,装修中规中矩,冷灰色调为主,看起来和程泊寒本人一样有些不近人情。
他始终没挂电话,按照路津的指示,打开电脑,找出文件夹里的文档,发到了一个指名邮箱内。
忙完之后他挂了电话,打算立刻离开。一来他觉得书房是非常私人的地方,涉及到程泊寒的工作机密,他不愿意多待。二来他对程泊寒的敬畏让他在这个充满了对方气息的地方略有些不自在。是以他走得很快。
但路过隔间的时候,仍然一眼就看到沙发墙上挂着的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