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门赶时间,我既没来得及在家里吃早饭,也没准备午饭餐盒。
一上午忙碌,等我从实验室出来已经十二点二十,毛康他们早就先一步去了食堂,饥肠辘辘的我正准备叫任娜带上何运兴一块儿去吃饭,就见任娜从冰箱拿出她家里人给她准备的午饭,咻地一声举到我面前炫耀说:“家里的腊肠,吃吗?”
我感激的泪水从嘴角流下来,只好单独和何运兴一起去食堂。
气氛有a little bit微妙。
我怕我给新人造成了一定打击或否认感,就率先破冰道:“园区很新,虽然远了点,但很大,食堂都有好几个,味道也不错,除了贵没毛病——但公司有餐补,所以还可以。”
何运兴也不好不搭理我,但我没想到他开口便是抱怨:“远了点?简直是荒郊野岭啊,我开始是不想跑到这种偏地方来的,但公司确实还不错,本科生待遇也不差。你们每天都要工作到十二点过吗?这强度也太高了吧,都没什么时间休息了。”
我的笑容淡了一些,虽然没法反驳他的话,但我也没必要和他“同仇敌忾”,只是解释:“不是每天都到这个点,得依项目。”
进了食堂,我看见已经打好饭吃了一半的毛康、梁一晴一行人,还有个我早上匆匆见过一面的女生,应当是他们组新来的小白。我打过招呼,让他们帮我们留个座。
食堂人多,我随便打了几个菜就坐下来,又冲何运兴招手,告知他我的位置。
没想到这时,何运兴背后正好错开一个挺拔身影,高过何运兴一头,隔着何运兴和我对上了视线。
司昊脚步一顿,可能以为我在叫他,就带着他身边三两同事一起朝我们走了过来。
其实销售和技术支持的关系算是比较紧密的,都有对接客户的工作需求。
我和司昊没有共事机会,完全是因为我级别——或者是我项目的级别不够。
梁一晴打了招呼,毛康也热情:“司老师,今天正点儿吃饭啊?”
“是啊,真不容易,终于不啃面包了。”司昊把他的餐盘放在我旁边,“没人吧。”
食堂桌子是许多四人桌拼在一起,司昊的两位同事坐在我对面,我完全忘了何运兴,下意识脱口对司昊说“没人”。
“你觉不觉得,有些时候遇不到就一直遇不到,”司昊似乎觉得有趣,“一遇到,就好像一直会遇到。”
“真是这么回事。”我也觉得如此,大概这就是所谓缘分到了吧。
得亏这是其他部门的领导,不然我哪有和领导阶层混脸熟的契机呀。
想到这儿,我其实挺开心的,因为司昊不是我的直属领导,我没什么和他积怨的机会,在相交之初就能够自然放下我对领导的“仇恨”。
直到何运兴过来,我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我尴尬地让他坐在营销部同事旁边:“不好意思,他们先过来,我就招呼他们先坐了。”
好在销售兄弟都特会做事儿,对面同事缓解了我的尴尬:“你俩一块儿的啊?来,我跟你换。”
我感激笑笑:“谢谢。”
食堂可以办卡也可以支付,和大学食堂一个模式。公司虽然某些规定很严苛,但福利不错,每月有交补餐补,餐补的三百元会直接充值在集体办领的卡上。
何运兴第一天入职,今天行政姐姐会为他办理饭卡,这顿饭暂时自己给钱。
吃饭间,何运兴从“食堂也太贵了一个肉菜居然要12块”开始抱怨起,一路又说到了园区远离市中心、交通不方便、周围租房价格水涨船高等等问题,显得他来打这份工非常勉为其难。
我不是不能理解刚毕业的学生没有积蓄、压力大,以上他提到的任一问题都是我曾遭遇过的。
回顾我这一年半的成长,我认为我还是对自我和现实有了一定的认知。
我只是原211中排行靠后院校的本科生,能力不突出、没有拿得出手的专业技能,曾经也眼高手低嫌弃这嫌弃那,但就业形势就是如此。
有本事的人从不抱怨环境,我没能优秀到有资格挑offer的程度,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能力范围内找到最适合我的那一份工作,并且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落入职场PUA的陷阱。
薪资、福利、假期、工作强度、通勤时间,甚至人际关系,“鱼与熊掌”对于我这种芸芸众生来说,大都不可兼得,我需要慎重抉择孰轻孰重,以牺牲某些次要需求,去成全另些主要需求。
但这些我一路摸索出的所谓经验,我也不想讲给何运兴听,不是我藏着掖着不愿意分享,而是他作为一个满腹抱怨而没有一句提到“我不行”的人,应当也听不进去吧。
小角色在上班恐怖故事中存活下来的第二要领——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其实听人抱怨工作的不顺之处,也会引起共鸣徒增自己的焦虑。
但何运兴说这些时,我的心态还算平和,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踏踏实实干完今年,完成实验经验的累积,并获得一定的项目经验和分析问题的能力,所以他的情绪暂且撼动不了我。
直到他对我说:“云天,我们都是一个岗位的,工资差不多吧?我猜你也比我多不了多少,你为什么一直干这份工啊?不会打算在这行干一辈子吧?”
我一愣,火气噌地冒了起来。
并非是他所言戳到我的痛处,我单纯被他的无礼所冒犯。
正当我要发作时,司昊忽然停了筷子,偏头朝向何运兴,目光自上而下,带着毫不遮掩的审视意味,问:“你是刚入职的新同事吧?我看你青年才俊,怎么没选择我们公司的研发部?是因为不喜欢吗?”
何运兴哑声片刻:“研、研发的岗位只收硕士吧。”
“是吗,”司昊随意吃了口菜,咀嚼干净后才慢悠悠说,“我听说特别优秀的本科毕业生也收啊。”
“这、这样啊,”何运兴下意识学着司昊的动作,但因为尴尬而多刨了好几口饭,“嗐,研发的工作我确实不喜欢,看太多文献了,受不了。”
“理解。”司昊丝毫不失风度地说。
我心里立马舒服了,悄悄去看司昊的脸。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仿佛刚才不着痕迹怼人的不是他一样。
滴水不漏啊。
领导啊。
不过我以为这段对话到此就结束了,万万没想到还有后续。
“听你刚才说,你好像对这份工作不太满意。”司昊吃好,拿纸巾擦擦嘴,姿态像等待其他人吃完时与人闲聊,“那你是准备骑驴找马吗?先做几个月看看?”
“啊,”何运兴愣愣点了个头,“有合适的就换呗,至少近点儿,也不用这么辛苦的。”
我嘴角当即一抽,这一上午我和任娜——特别是任娜,嗓子都要说冒烟儿了,也不知道何运兴到底“辛苦”在哪儿。
我满脑子都是“辛苦”这两个字,以至于没及时察觉到桌上忽然安静下来的氛围和周围人顿时微妙的表情。
只有司昊笑了一下。
我后来复盘才想起来,在公司暴露自己有“骑驴找马”的想法是大忌,更何况何运兴一个实习期内的新员工呢!
但我当时只被司昊轻浅的笑声吸引,下意识看他,发觉他的目光淡却犀利:“年轻人刚从学校走出来,这个阶段,所谓‘职场上的双向选择’其实是很有限的,除非你特别优秀。没办法,社会上不合理的地方很多,但现状就是这样。当然,你可以通过不停换工作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份,这确实是一个……‘勤能补拙’的办法吧。可是作为一个摆不了烂的普通人,能在工作积累中提升自身能力,才会有更多机会。”
勤能补拙。
我他妈笑飞!
何运兴又愣半天,起码五秒过去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素未谋面的人狠狠说教了,当即把不悦写在脸上,敷衍应了声“我知道”,而后嘀咕了句“这谁啊”,便再不说话,没半分钟,他撂下一句他吃好了想午休,就单独离开了。
对面的销售兄弟这才敢打出一个饱嗝儿:“愣头青,早知道我不给他让座儿了,现在刚毕业的小朋友都这么不靠谱吗?”
“不一定,”司昊收敛起方才有些咄人的气势,笑道,“也不一定所有小朋友都是这么不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