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时稍稍眯了眯眼,却没说些什么。

  承桑景将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不紧不慢的跟上。

  幻麋将他们带到了会客的房间,却没急着说些什么,而是慢条斯理地给他们倒好了茶,分别放到了他们面前。

  随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贵人这次前来,有何要事?”

  “你可知岁寒之毒的解法?”

  幻麋轻顿了一瞬,随即才轻声笑了笑,“岁寒奇毒至今无解,我又怎会有那般能耐,不过调理压制这些,还是做的到的。”

  季初时微不可见的抿了抿唇,幻麋的回答确实是在他意料之中,只是还是无端有些说不清的失落,“以后每个月,我需要你进宫一趟。”

  “为贵人身旁这位大人调理身体?”

  某人只是垂眸看着茶杯中的茶水,半点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季初时瞥了承桑景一眼,刚刚升起的疑虑散去了几分,语气也不自觉的放柔了几分,“承桑有别的要交代的吗?”

  承桑景抬眼看了看他,“没有。”

  他来晟遇之前就将药备齐了,即使没人调理,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季初时如今是真的担心,又或者只是想给他自己求一份心安理得,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比起季初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现在更好奇的是,这个人模人样的人身上,为什么会有容瀛族的气息。

  他知道容瀛族中有人鱼部落,上岸之后与人类无异,只是这种的也很好察觉,他们掩盖不了身上的气息。

  但是眼前这人身上容瀛族的气息很弱,弱到差点都察觉不到,却又实实在在的有。

  那气息又意外的,让人有些熟悉。

  他不用问些什么,就可以确定,这个人见过慕非鱼。

  想到这一点的人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眸色淡淡,一如往常,承桑景看了一眼季初时以后就收回了目光。

  季初时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幻麋似是不经意的看了承桑景一眼,“如今这个时候,后山多了不少难得的景色,贵人和这位大人,不去看看?”

  季初时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我还有些别的事情,承桑自己去看看吧。”

  他的话音刚落,月嗜就出现在了房间内。

  幻麋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承桑景没说什么,就起身离开了。

  月嗜应当是先前来过这里,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带路。

  承桑景随意看了看,景色确实有几分难得,只是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周围安静的有些不正常,没有半点风声虫鸣。

  像是有些死气。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值得人在意的地方。

  承桑景没再往里面走。

  季初时已经和幻麋谈完事情跟上来了。

  承桑景一直到离开都没有再说些什么。

  却也没人多说些什么,季初时也没有去招惹他。

  等将人送走之后,幻麋才稍稍眯了眯眼,身旁出现了个人影,朝着刚才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幻麋偏头瞥了慕非鱼一眼,“你不去找他?我记得季初时可是有将人封为君后的打算的。”

  十年前慕非鱼身死的时候是在从幼年往成年转化的时期,前些日子别人提前叫醒慕非鱼他们也谁都没察觉到异样。

  只是如今这人完全苏醒了之后才渐渐发觉之前有些不对劲。

  容瀛族的首领身死之后复生用的十年是忽略不计的,他们清醒之后还记得死之前的事情,所以可以说是无缝衔接。

  真正让其忘掉记忆的,是从幼年转成年的过程。

  并且忘掉的也不是记忆,而是感情。

  这和是不是首领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容瀛族的人成年之后都会性情大变,先前的情感在他们成年之后会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所以严格意义上,慕非鱼这次清醒之后,才算真的转化完成,容貌也较前些日子有了些许变化。

  容瀛族归根究底,还是属于危险的族群,身为一族首领的慕非鱼,自然不会是个和善的脾气。

  完全转化完成的慕非鱼比前些日子更添了几分凌厉的寒气,狭长的眼尾似是有几分上挑,鬼魅又危险。

  只是这人还关注着承桑景,说实话,幻麋也觉得有些意外。

  他先前只以为慕非鱼已经转化成功了,爱上承桑景也就爱上了,最近才知道这人刚转化完。

  不过既然当事人都觉得没什么,他也就懒得多问。

  听见季初时几个字的慕非鱼微微眯眼。

  幻麋往旁边移动了些,总觉得周围无端多了几分凉意,慕非鱼不能直接冲上去将人砍了吧?

  不等他担心些什么,就听那人一本正经,“和我有什么关系?”

  幻麋:?

  沉默了良久,这是在作什么死?

  慕非鱼没有看他,却大概明白幻麋在想些什么,也不打算说些什么。

  当年他死之前,曾经派人等他死后,让承桑景服下难情。

  如今难情失去了作用,承桑景应当也有了先前的记忆。

  承桑景体内的灵力可以探查周围是不是有容瀛族的人,也可以在他出现在周围时,识得他的身份。

  所以他无论做了什么伪装,承桑景都认得出来。

  更别提他现在还没做什么了。

  那人根本就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他不知道具体的事情,却也大概清楚,承桑景或许已经知道了他会完全成年的事。

  先前他被提前叫醒,身上还隐隐约约的带着些过去的影子,承桑景可以接受大概是因为这潜在的原因。

  只是在如今的他身上找不出半点过去影子,那承桑景是得纠结一下,到底要不要爱他。

  他如今不能和过去的感情共通,也得考虑一下,是不是还爱着这个人。

  不然对承桑景不公平。

  原本他依着他的性子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他,只是如今莫名想考虑清楚这个,他也懒得去想是因为什么。

  幻麋没等到人回答,也没见人有什么动作,扯了扯唇,“那你就等着他叫你去喝喜酒吧。”

  慕非鱼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其实原因也不止这一个。

  承桑景有承桑景的打算,此次来晟遇也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容不得旁人插手。

  他可不能在那人重新接受他之前,就给人添些麻烦。

  至于先前承桑景说的要用的到他的地方,想来也不是在这里。

  他大概明白承桑景说的,只有爱意往来就好。

  那人不希望他在这种事情上插手。

  他这次醒来,也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情。

  当初他受了重伤,又双目短暂失明,没办法脱身,是被承桑景捡回去的。

  后来他恢复视力时,恰好夜色当空,那人就一袭简单的白衣,乌发澈眸,远胜惊鸿。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那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似是连碎星的光都比平日弱上几分。

  只是他恰好看向那人,那人刚好抬眸朝他看来,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四周皆静,却又难得热烈。

  晚风轻抚抹不去心间炽热。

  片刻之间,胜负分明。

  许是那时就认定了人,又或者更早。

  只是承桑景接受他的原因,他至今也不能说百分百的都知道。

  不过想来应该有一点是因为他是容瀛族的人。

  承桑景对容瀛族的人没什么特殊的偏好,只是因为他是容瀛族的人,和承桑景所处的生存环境不同,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身份地位的高下之分。

  他不会真的在意承桑景身上的丞相职位,那人也不在意他的首领位置。

  于承桑景而言,他就只是他而已。

  承桑景可以自己处理他自己的事情,无需靠谁的庇护,也不会想要躲在谁的身后。

  而他现在也应该去查些别的事情。

  十年前那晚,应当是冲着他来的,或许和提前将他叫醒的人还有些关系。

  在没确定之前,他不能将这些危险因素带到承桑景身边。

  季初时将人送到殿内之后,就没再离开。

  承桑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夜色不知何时占了半边的天,“你没有公务要忙?”

  “有啊,只是你想赶我离开,不必说的这般委婉,再者,别想着要赶我离开,若是我一个不高兴,真的失了控,吃亏的绝对不会是我。”

  承桑景没有同他争论。

  季初时也不在意,“如果我走了,你待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能做些什么,要不然,我叫些人来给你表演些什么如何?”

  承桑景轻敛了敛眉,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忽而觉得眼前渐渐升起了些白雾,头痛欲裂。

  季初时没等到人回答,抬眼看了看承桑景,就见承桑景大约是身体不舒服,素指扶额,眉头微锁,双眸紧闭。

  收了笑意,季初时快步走到了人的身边,敛了敛眉,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我让人去叫太医?”

  他说完也没等到人回答,忽而想起了什么,稍稍弯腰,盯着承桑景的眼睛,“承桑,睁眼。”

  承桑景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了,只觉得周围有人乱糟糟的,很吵。

  稍稍睁开了眼看了看眼前的人。

  血色的眸子映着些许碎光,往日清冷的狐狸眼如今多了几分妖冶,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挣扎。

  一向平静的澈水难得有了波动,诡丽又带着些许病态的疯意,美的惊心动魄。

  季初时却没有了欣赏的心思,先前岁寒的副作用发作的并没有这么频繁,最开始的时候甚至要几年才可能会发作一次。

  没再继续耽误,他用匕首划破手臂,利刃划过的地方,血色渐渐漫出,凝聚在一起后慢慢滴落到茶杯中,渐渐变得可观。

  在液体蔓延出来之前,季初时将茶杯递到了承桑景面前。

  那人看了看,没有接。

  季初时稍稍眯了眯眼,遮住了眸中的万千思绪,扯了扯唇,笑意有些刺耳,“你先前又不是没喝过,怎么,如今嫌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