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似乎是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段樾。

  段樾看了他一眼,表情缓和了些许,又看着阮秋慢慢地开口:“我找人详细调查了霍扬,发现他曾被送进当地的十六中过。”

  他看着阮秋的神情逐渐变得僵硬,又像是怕阮秋不知道那是什么一样,慢慢地解释道,“也许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一所工读学校。”

  “那你知道工读学校是什么吗?”

  段樾继续说道,“说好听一点,工读学校收容的是不良少年,说难听一点,收容的那些都是没到年龄的少年犯。”

  “别、别说了……”

  “阮秋,你知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事?”

  段樾咬了咬牙,执意要说下去,“霍扬是被他父亲送进去,听说是他——”

  “不要再说了!”

  阮秋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瘦弱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而抖动着,他迎上段樾的目光,很慢很慢地说,“我都知道。你、你不要再说了。”

  “可是……”

  “请你不要再说了。”

  阮秋打断段樾的话,“如果、你还想要我们依然是朋友的话。”

  段樾愣愣地看着阮秋,像是难以置信这样冷硬的话会从阮秋嘴里说出来一般。

  阮秋依然抬着头直视着自己,那双向来温柔甚至怯懦的漂亮眼睛里,此刻只有刺痛段樾的坚定。

  段樾虽然早就意识到霍扬和阮秋之间有着深厚的渊源,但他从没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牢不可破。

  气氛在一瞬变得凝滞。

  段樾沉默地看着阮秋,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是问道:“你喜欢霍扬吗?”

  段樾没想过阮秋会真的回答,但是阮秋却抬着头看着自己,很认真地开口:“是的。我喜欢他。”

  对此早有猜测的段樾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但是在听到阮秋亲口承认的一瞬间,还是没忍住攥紧了自己的手。

  阴暗的嫉妒和控制欲几乎在片刻间席卷了段樾全身,段樾几乎是几度濒临失控,最后又生生地把自己从边缘处拽了回来。

  “我知道了。”

  段樾重新戴上那副温和的皮囊,“这件事,我以后不会再提。”

  他低下头,将自己眼中的阴狠慢慢藏下去。

  *

  杨骁高考的最后几天,阮秋本想关店回去照顾他,思虑再三后还是听了旁边卖夹饼的夫妇,最后还是正常营业了。

  “我们家可是送走两个大学生了。”

  张婶一边熟练地在锅上刷油热上鸡柳,一边利索地将生菜豆皮塞进饼里,和阮秋说着话,“你知道的,我们家老大是最有出息的,当时根本没用我们俩操过心,老二皮了一点,但是也省心……高考重要是挺重要的,但我们还是能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够开心。”

  阮秋没有说话。他其实也认同夹饼夫妻俩说的话,但是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忧虑。

  他知道如果杨力还活着,对于杨骁也是会抱着这样的希望和期待的。

  只是他们谁也没能想到,杨力会先他们一步……

  “他今年都成年了,要放过去,成年了就该撒手不管的。”

  旁边的男人打着下手,也跟着安慰阮秋,“这种事,可不能紧张,你越把这当回事,小孩越焦虑……”

  阮秋一时语塞,更说不出话来。

  他倒是替杨骁着急上火的,但是杨骁本人却是完全不把这当回事的。

  “我看你店里也缺人,就算真考不上,来你店里帮忙也行啊。”

  张婶安慰阮秋道,“害,人这一生又不是只有高考这一条出路。”

  他们这正说着,路边就有人按了一声电车的喇叭。

  阮秋抬头看过去,看见杨骁吊儿郎当地穿着校服,斜斜地挎着一个包,手里捏着几张卷子,正靠着电动车,一身痞气地朝阮秋这里看过来。

  夹饼夫妇皱着眉头看着杨骁,张婶更是下意识地拽了阮秋一把,杨骁看见了嘴撇了撇,上来就很亲热地走上前,一把拉过阮秋,亲亲热热地说:“秋哥。”

  “……”

  阮秋叹了口气,在摊前又要了一个夹饼给杨骁。

  杨骁嫌弃地看了一眼,但还是拿过来吃了。他大摇大摆地走进阮秋的店里,先是评头论足了一番,然后又坐到阮秋的位置上,晃了晃鼠标,看见上面设了密码,不耐烦地回过头:“密码多少?”

  阮秋没说话,快步走上前输了几下。

  杨骁一脸狐疑:“这是谁的生日?”

  阮秋的脸一红,杨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会是那个霍扬那个傻逼的吧?”

  阮秋不说话。

  他终于也皱起眉头来看着杨骁,刚想说些什么,杨骁就抢在他前面:“学校放假了,我来你这里打印准考证。”

  其实准考证学校里早就统一打印好了,今天离校的时候还特意发给了大家。但阮秋没有参加过高考自然不知道,而杨骁也并不打算告诉阮秋。

  “哦、哦好。”

  阮秋对杨骁的话没有怀疑,他局促地站在一边,又说道,“你、你考完那天、我去接你。”

  杨骁操作着电脑的手顿了顿,哼笑了一声。

  他动作很快,打印完准考证也是二话不说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走出店里,像是真的来这里只是为了这张已经有了的准考证一样。

  阮秋担忧地看着他,想再嘱咐几句:闹钟定好了吗?高考那天需要自己去叫他吗?考试那天想吃些什么……

  但杨骁像是看破了阮秋要说什么一样,抢在他前面说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

  他又说道,“我高考那天,你一定要来。”

  阮秋愣了一下。

  这是他师傅杨力的遗愿,无论如何,阮秋也要亲自送他进入考场。

  阮秋郑重地点了点头。

  *

  高考这天阮秋醒得比平时还要早。

  阮秋知道杨骁家里不隔音,也不想去太早吵醒他,便在家里做了满分早餐——两个煎蛋一个油条。这些肯定是不够杨骁吃的,但是彩头是一定要讨的。

  阮秋用昨天晚上就泡好的豆子给他打了豆浆,又热油起锅烙了饼,卡着点去了杨骁家里。

  令阮秋意外的是,杨骁早就起来了,手里正拿着个古诗词的本子在背着。

  阮秋心里欣慰,他看了看时钟上走的点,招呼着杨骁过来吃饭,帮他收拾好要穿的衣服,又询问杨骁证件是不是都带齐全了。

  杨骁满口答应着,但等两人真到了考场,阮秋催促着他准备进去的时候,他从口袋里一淘,整个人神情都凝重了下来。

  “我,我身份证好像找不到了。”

  杨骁的脸色惨白,他将自己身上下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遍,最后只找出一张水卡来,哭丧着脸说,“我给拿成水卡了。”

  阮秋呆呆地看着杨骁手里的那张家园饮用水水卡,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起来。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还有四十多分钟,他们来得早,应该来得及。

  “你身份证、放哪里了?”

  阮秋说道,“我回去拿。”

  “我好像放门厅里了,系鞋带的时候就拿成水卡了。”

  杨骁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看着阮秋,又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大不了就不考了,反正我语文也不好。”

  阮秋抿着唇没说话。

  他拿起钥匙快步走向自己的电动车,咬着牙说道:“等我。”

  杨骁居住的小区虽然破旧偏僻,但是离考场并不算远。

  阮秋一路上急火烧心,生怕在杨骁家里的门厅上找不到,便尽可能在路上缩短时间。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杨骁没有记错。阮秋走进那张身份证,阮秋确确实实是在门厅上找到了。

  时间也还充裕,阮秋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足够自己折返回去,赶在考试前把身份证交给杨骁。

  阮秋松了一口气,他急急忙忙地骑上电动车,按着原路线返回时,意外却在这时候发生了。

  这是一条晚上阮秋都不敢独自走的荒僻小路,但同时也是去向杨骁考场最快的一条路。

  他照常骑着车急匆匆地想要返回,但直到下一秒连车带人倒在地上的时候,阮秋的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去摸自己口袋里杨骁的身份证。

  还好,还在。

  阮秋被重重的电动车压倒在地上,扶着车想站起来时,他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的长裤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他卷起裤腿一看,车上某些尖锐的东西扎进了腿里,疼痛后知后觉地蔓延上来,以至于他没办法站起来。

  阮秋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可是他平时力气就小,更何况是现在受了伤的情况下?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这里是一条近乎荒僻,几乎没多少人会走这里。但就在阮秋几乎绝望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喂?”

  “阮秋,你在哪?”

  熟悉且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让失血过多甚至意识有些模糊的阮秋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阮秋紧紧地握着手机,声音微微颤抖着,带着不敢置信:“是、是你?”

  霍扬?

  怎么可能……他现在不应该正在学校里训练吗,而且马上就要比赛了,他怎么可能突然过来。

  “你现在在哪?”

  听筒里的声音和现实里的声音突然交叠,阮秋瞬间就意识到,霍扬正在这附近!

  他立刻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朝着声源处大声呼喊道,“霍扬!我在这里!”

  阮秋整个人都打着寒战,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泪水模糊了眼前,然后他感受到沉重的车子从自己身上被推开,接着就看到一只手伸向了自己的眼前。

  “我去考场找你,但杨骁说你回来拿身份证了。”

  霍扬轻轻地将阮秋抱起来,把他扶在一旁的路沿石上,让他稍作休息,“所以我就来这边找你了。”

  阮秋眼里含着泪,他把一直攥在自己手里的身份证拿出来,语气有些绝望地说:“可是、可是,我耽误了太久——”

  “这不是你的错。”

  霍扬从阮秋手里抽出那张薄薄的卡片,给了阮秋一个心安的眼神,“交给我。”

  阮秋抬头看向他。

  “放心,有我在。”

  霍扬说道,“一切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