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种人, 他与生俱来的特性就是被动。

  被动被别人追逐,被动的接受爱意,最后又被动的为自己的情史添上新的一笔, 如此反复, 这才被动的成为了大家口中的“浪子”。

  但神奇的是:这个被动的浪子, 到头来依然什么都懵懂。

  周遇见他裹在被子里, 只留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外面, 乌黑水亮的眼睛巴巴的望过来,暖黄的夜灯在上空投下一片光, 拉长纤长羽睫在眼睑洒下漂亮的阴影, 嘴巴抿着, 微微绷着的下巴却叫他此刻显得脆弱又天真。

  沈稚星是不怕将手机交给周遇的。收到信息的提示音不断传来,他最多也只是怕那头的薛稳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搞得周遇反过来折腾自己。然而周遇只要继续一言不发, 他这颗心就得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

  “遇哥, 你好了嘛?来睡觉吧……”

  周遇轻笑一声,放下手机, 关掉最后一盏灯。

  他绕到床的另一边躺下,用几乎大了一号的体格, 轻而易举将并不小只却被衬托的娇小的沈稚星捞进怀里,用下巴一点点的蹭他的肩膀, “这下肯喊遇哥了?”

  沈稚星被他磨地下意识颤了一下, 往后缩反而更贴近周遇的胸膛。

  他小声哼唧,把横在自己腰间的手放下去, “我睡了,你不许弄我了。”

  一张单人床,黏黏糊糊睡了两个人。好在天气还没热起来, 挤是挤了点儿,但这么叠着搂着,倒也都得躺下。沈稚星说他要睡、就真的很快睡着。反倒是周遇,温香软玉在怀却吃不着,只能勉强过过劲儿。不过心里这一团火既然已经烧了那么久,再等等也没关系了……

  最后这一个月的集训,说起来和之前的冬令营差别并不大,只是抓得更紧一些、内容也从深转为宽,但节奏反而更加舒服,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人变少,管理和各种研讨的开展都因此而方便高效。除了竞赛本身,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培训,只是时间有限,安排又太多,绝大多数时候只能紧着更重要的来。

  半个月下来,沈稚星瘦了一圈。

  亚赛队里唯二的两个女队员每天都吃零食喝奶茶解压,也经常带东西投喂沈稚星,明明集训期间大家吃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一日三餐,可这个人就是消瘦了下去:他现在顶多就是120斤的分量,穿着这一届亚赛国家队的制服外套,从背后看简直是轻飘飘的,风一吹,宽松的外套就朝前飘,在背后勒出细韧的腰线。

  周遇急,却也没办法。

  大赛在即,教练恨不得提前去赛事组委会那儿把金牌给大家抢过来。直到还剩最后一周,国内两个顶级物院又各自派来教授来打最后一针鸡血,沈稚星已经兴奋到睡着觉了!

  大半夜,他眼睛亮的出奇,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床头柜放着两张今天发下来的实验讲义,刚刚结束了和易衷的语音,又扑到周遇身上——

  “他们要到5月中旬再出发。”

  周遇稳稳地接住他,两手捞住对方唯独有肉的屁股,笑着将整个人抱紧掂了掂,又坐回床上,“吃夜宵吗,你晚上都没吃多少。”

  沈稚星摇头,他吃不下,“不了,我现在只想快点考完,然后回麓州,想吃妈妈做的菜,想吃火锅,想喝校门口的水果茶。”话是这么说,但沈稚星也不想弗了男朋友的好意,他勾住周遇的腰,手自然而然搂住对方的脖颈,将脑袋埋在肩窝住蹭了两下,低低的开口:“如果非要吃的话,我要吃关东煮。”

  周遇笑着将手贴在他背后,捏了捏几乎没二两肉的腰肢,“和我一起下去,还是在房间里等我?”沈稚星摇头,往被子里一缩:“遇哥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周遇带上手机和房卡出去,在最近的24小时便利店里选了常吃的几样,最快的速度去、又飞快的返回,只是回来的时候,这小子已经抱着被子睡实,侧着身子的睡姿,脸颊巴巴的挨在枕头上,过长的睫毛仿佛都压着了,眉心微微蹙着,怪叫人心疼。

  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才十分钟。

  但周遇没把人喊起来,这些天里,集训队几乎都是过了一两点才能结束,第二天大早又要起来,沈稚星难得早睡一回,周遇想叫他安睡。至于关东煮,明天吃后天吃也是一样……

  5月,亚赛队从北京飞往新加坡。

  在这里已经聚集了将近50个国家200多名参赛少年们,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但就凭赛事的大名里有个“奥林匹克”,大家心中的信念无比统一:这样一枚金牌不仅仅是个人水平的象征,更是国家荣誉。

  这一刻,沈稚星看着身旁的队友脸上坚定又自信的神情,恍惚间也明白为什么每年的国家队选手都无一例外成了国际赛场的金牌收割机。

  开幕式,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直白点说,场馆或许还没有当初跟着省队一起到北京开会时的盛大。但各国的国旗挂在一处,那种气氛莫名就变得国际化。

  中国代表队这一届的队服是深沉而肃穆的黛青色,胸口绣着国旗图标,还有一件同色系的连帽卫衣,只是不太适合开幕式这样的场合。沈稚星和周遇站在一起,两人虽然全程都没说话。他们默默注视着场上的情况,只有放在身侧的手不小心碰到时,才短暂而快速交换一个眼神。

  国立学校的志愿者为远道而来的选手们准备了独特且有贴合主题的欢迎仪式,原理和装置在竞赛生看来也就那样,但胜在氛围和心意,莫名叫人感动。

  在那之后,又是一大串的领导致辞、代表发言,好在持续时间都不长。

  晚宴是自助形式,可惜沈稚星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没胃口,吃的不多。

  副教练老郭拧着眉头看了看,也没多说:“不想吃也没是,只要不饿昏头,总好过消化不良临时吃问题。”话是这么说,回头还是回酒店给孩子弄了玩滋味十年如一日的国产泡面,心疼又无奈,“应付一下吧。”

  沈稚星很感动,然后那碗泡面大半儿都进了周遇的肚子。

  但这种不适应显然不存在于他一个人身上,到了新加坡,队里的两个女孩子胃口也不佳,她们听了教练的嘱咐,不敢随意吃外面的东西。好在带来的乱七八糟的零食代餐够多,应付赛程这一周是没问题的。

  到了第二天,尴尬到让人脚趾头抠地的团建活动来了!

  新加坡没什么太特别的风景名胜,活动几乎都在室内进行,一天忙活下来,沈稚星不得不殷切盼望正式的比赛快点来,“憋不住了,无论如何,快点考完了吧。”

  刷题刷吐也不过如此了……

  周遇同样郁闷。

  团建活动说是让各赛区的选手互相教练建立友谊,然而语言不通,选手们又互为竞争对手,这交流本身就很有问题啊!何况还特么有人冲着美色去,就比如新加坡本土的华裔选手,团建完了一路跟着,恨不得和他们搬到一个房间,顿时就让沈稚星想起了周遇曾经和他说过那个关于奥运村的新闻……

  第三天,大赛的正片终于来了,氛围和感觉瞬间到位!

  为期五个小时的理论考试,将独占一天。

  题量固定,难度未知。

  这五个小时,沈稚星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时常不自觉回想起当时的感受。

  从初中就学完高中的内容,到了高中继续攀爬,从竞赛入门到四大力学,从他磕磕绊绊写完的第一套卷子到往届真题面不改色刷了个遍,从艰难突破瓶颈到真正思考自己将来的方向,他并不是为了这一刻,坐在这里,和其他两个多个学生一起,拼为数不多的金牌。

  这只是中途的一个小站,用来加油,用来嘉奖,更是用来证明自己……

  明明去年通过省考焦急等待成绩的心情还那么深刻,可此时,沈稚星翻过足足两页纸的题目描述,一字字扫过问题要求,狂跳不止的心却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就是敢扪心自问:

  我付出了那么多,如今畅通无阻到了这一步,理所应当我就该拿到那块奖牌!

  赛场上时间流逝的飞快;场外,指导教练还没能拿到试题。

  老郭和世赛队教练通了电话,传达了自己还算平静的心情之后,又继续等待。

  度过了流速不同的五个小时,场馆内外终于同时想起了提示广播:

  长达五个小时的理论考试到此结束,考生们的试卷被一一上交,赛程进度到此为止还剩一半。片刻过后,少年少女们才接二连三从里面出来。

  沈稚星在人群中被握住手。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人是周遇,他回握住对方,顺着人潮被推出来。

  不一会儿,老郭身边已经聚集了四个队员,见到唯二两个高二生握着手出来,挨个儿拍拍他们的肩膀,“还可以吗?”

  沈稚星难得狂妄一回:“除非还有别人也全部答对,不然我觉得自己可以拿到第一。”

  理论第一还有个单独的奖项呢!

  话音刚落,几个高三队友就狂摸他的脑袋瓜!

  “嘿你小子……”

  “过分了啊!”

  “老郭,我替你说他——”

  当天晚上,大家都留在酒店背答案对答案。

  搞竞赛的如果没有这点记忆力那也算白搭了。

  但说实话,这个过程属实不太好受,都写出来了还好,写不出来,就相当于再凌迟一次!亚赛队八个人,理论考试结果都算不错,也不排除今年的题目适合中国队,运气好赶上了。可老郭却对沈稚星的第一言论越发确定,除了必定会被挑出来的瑕疵,他几乎想不到这个学生还有什么扣分点。

  当晚,沈稚星又一次兴奋过头——

  “如果我们俩都生在上半年就好了。”

  周遇看着他,放下手里翻烂了的赛事手册,撑着手臂探过半个身子,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唇角,饶有兴趣问他:“下半年过生日不好吗?”

  下半年反而在学年的上半部分,总体来说轻松,就算他们想做什么,也方便得多。

  然而沈稚星今晚真的嗨过头了,他只管一把扑到男朋友身上。

  两人挤着一张比北京集训宿舍没宽敞多少的单人床,又是大半个小时过去,被子半挂在床沿,沈稚星用一种遗憾又隐隐期盼的语气幽幽叹到:“如果成年了,那我们庆祝的方式就不必这么单调了……”

  他卷着被子很快便昏昏睡去,已然没有力气再掀开眼皮去探究周遇深不可测的目光里,卷起了如何汹涌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