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问渠还是被吵醒了。

  他随手拿了件袍子围在身上后,赤脚走出屏风,看着门边站着的两人以及深夜急忙前来敲门的小厮,眉心微蹙:“怎么了?”

  敲门的小厮连忙行礼,将事情的原委又说了一遍,声音急切道:“先生!我本是远远跟着四四和净悬他们俩的,眼看着天色愈晚,四四也带着净悬要回来了,谁知,谁知竟在半路遇到歹徒!”

  “对方人多势众,一看便都是练家子,小的自知帮不上忙,只能赶紧过来报信了,先生,四四和净悬有危险,还请您快去救他们吧!”

  元问渠听完,哪里还不明白,这大概率不是冲着他就是冲着北秦来的,或者是……冲着他和北秦的这次交易来的。

  想到这里,元问渠眸色一沉。

  元四四穿着素来简单,早就在街上浪惯了,若是有人要抓他,早就抓了,倒是净悬……

  单是凭净悬和怀王的关系,他就不能在现在出事!

  倒是他忽略了,一直以来都没有在四四身边安插人手随身保护。

  元问渠脸色显而易见地不好看起来。

  时重霜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只问:“可知他们朝哪个方向走了?”

  “东街!”

  东街……

  元问渠皱眉。

  那一片地方歌楼舞姬众多,向来是欢乐场所,人多眼杂,什么人都有可能出现,找起人来最是麻烦。

  倒是好计谋。

  时重霜没有犹豫,当即唤来长恒,道:“带人去东街那一片去找,记住,不要惹人注目。”

  “是。”

  元问渠:“戚风,你和戚雨一起,也去找。”

  “是,主子。”

  屋内重新燃起了烛火,元问渠半靠在榻上,闭着眼没说话。

  戚月窥看了眼元问渠,转头看向时重霜:“可知道谁最有可能?”

  时重霜眼神深思,倒是想起来一个人,道:“……元成青。”

  “哦?他?”

  “元成青本就想通过北秦皇帝的帮助来登上大梁皇位,如今这条路算是断了,但……若是他知道净悬和怀王的关系,保不准会试图通过威胁怀王来让秦觉妥协,最终让咱们这次的计划胎死腹中。”

  戚月窥:“净悬和怀王的关系仅仅我们几人知晓,他又如何得知?”

  时重霜抬眸看向戚月窥:“你忘了吗?当初净悬之所以会去给怀王诊脉,就是因为元成青在皇帝面前的三言两语。”

  戚月窥眉心一动,突然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件缘由。

  “这倒也是……”

  元问渠此时已经扶着凭几坐起来,手上轻轻摩挲着腕间的佛珠,抬眸道:“小霜,派人这几日都盯着元成青,倘若真是他,这段时间定然不会对四四他们怎么样,相反还会和秦觉联系。”

  元问渠站起身,走向一旁的书桌,拿起毛笔来:“……还要写封信,尽快给秦觉递过去。”

  “对了,秦觉他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时重霜道:“这个时候,他们应当还未到西北,过了西北就是北秦了。”

  西北……元问渠在书信末尾写下“元问渠”三个字后,将信叠起来塞进信封,复又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西北现下的情况如何了。”

  时重霜接过信,道:“前不久邱将军有来过一封信,只说那些人虽未治好,但也尽力没有让这不知名的疫病蔓延出去,至于太医……还在想办法。”

  元问渠点点头,道:“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若是半月之后还未想到办法,便……唉。”

  便能怎么样呢?连他自己身上的招魂都没有办法完全解掉。

  元问渠叹了一声,复而又道:“提醒一下邱将军吧,必须将那些病患严加看管,切记不能让他们接触旁人。”

  时重霜低声道:“好。”

  ……

  与此同时,贤王府。

  元四四昏昏沉沉半睁开眼,他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感觉身上哪哪不对劲,手脚似乎被东西限制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忽然,面上一股冰凉袭来,元四四倏地清醒过来。

  烛火在眼前摇晃,刺的元四四一下流出眼泪来,泪水模糊中,他看清了烛火下似乎还坐着个人。

  良久,一道轻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

  “还没醒吗?444。”

  444?是在叫他吗?

  等等……

  元四四一个机灵,倏地睁开眼,他身体下意识一抽,被东西困住手脚让他猝不及防一下侧倒在地上。

  但元四四也看清了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元成青……是你!!”

  元成青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垂眸冷淡地看着元四四,忽而笑了:“四四啊,许久不见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快放了我!若是让元问渠知道了,你……”

  “老师知道了又怎么样?他敢来王府搜人吗?”元成青嗤笑道。

  元四四手被绑在身后,他慢慢坐起身,蜷起身子来,倚靠在一个凳子边,怒视着元成青。

  元成青看着他这幅样子,眼中趣味更甚:“说来……你当初口口声声,不是说要帮我当皇帝的吗?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元四四冷冷看着元成青,说话专挑带刺的:“你不是已经当过一次了么?元问渠一辈子的心血在你手上毁于一旦,四国分裂,你还好意思说当皇帝啊。哦,我本来是想找你的,但谁让你重来一辈子也没什么长进啊,就会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啪嚓——

  茶杯碎在元四四脚边。

  元四四身体瑟缩了一下,仍然咬牙死死看着元成青。

  “伶牙俐齿,你这么能说,我看还是用针线缝上为好。”元成青眼中一瞬充满阴鸷晦暗,阴着脸道。

  元四四抿唇,一下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大眼瞪小眼,元四四终于撑不住,眼神略有些躲闪,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元成青哼笑了一声,不屑道:“我不杀你,毕竟孟瑶青临走前还特地叮嘱我要好好待你,也不知你这么个蠢东西怎么得了他的青眼。”

  元四四眼神一闪,皱眉问道:“孟瑶青?他早就知道你要捉我?”

  元成青重新拿起一个茶杯,将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缓缓倒进去,道:“自然,毕竟能知道净悬是怀王儿子的人,也就只有孟瑶青了。”

  元四四一下睁大眼:“孟瑶青脑子被狗吃了竟然和你狼狈为奸……等等,净悬?!”

  是了,元成青还抓了净悬!

  元四四眼神在屋内四处环顾,试图寻找净悬的身影:“你把净悬藏哪里去了?”

  “急什么?”元成青喝了口茶,道,“毕竟是小孩子,我还没有那么狠心,喏,在里面睡着还未醒来呢。”

  元四四这才注意到放下纱帐的床榻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看影影绰绰的身形,确实像净悬。

  元四四心下松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你捉我们干什么,我们又不能帮你,还平白惹元问渠发怒,到时候他追究起来,我告诉你有你好受的。”

  元成青走到床榻边,慢慢将纱帐挂上去,看着床上熟睡的净悬,笑了笑:“捉你们,自然是有大用处。”

  元成青酱净悬脖子上挂着的佛珠摘下来在手上掂量了下,道:“毕竟凭借净悬在怀王心里的分量,你猜,他会不会折返回来救人?”

  “威胁怀王,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元四四气道。

  长长的佛珠在元成青手上发出互相碰撞的轻响,元成青看着它笑道:“你猜,净悬和时重霜,怀王会选谁?”

  元四四一下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元成青打的什么主意,急道:“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你想借刀杀人?!”

  元成青不欲和元四四多加纠缠,将佛珠收进袖中后便起身离开。

  “元成青!你给我站住!”

  “放我出去!”

  “你……”

  元四四大喊。

  啪——

  门一下被关上,元四四挣扎着站起来咚咚撞门,却只听到外面门上锁链的声响。

  门已经被元成青从外面锁死了。

  元成青出来后,下人急忙上前,低着头将手中的剪刀递给元成青。

  元成青接过来后,就将手中的佛珠剪断,取了其中一颗放进锦盒里,随后和一封信一并交到下人手里,淡淡道:“去吧,快马加鞭,尽快交到怀王手里。”

  “告诉他,想要净悬活着,就拿时重霜的项上人头来换。”

  “是。”

  下人片刻不敢耽误,选了最快的千里马,昼夜不停地一路赶往西北的官道。

  彼时怀王一行人正在赶往北秦的路上。护送官员会将他们一路送到西北军驻扎之地,之后再由邱将军护行到北秦。

  眼看着快要到西北一带,路上也逐渐人烟稀少了起来,村镇之间离的也更加远。

  秦觉一身侍卫装扮,撩起一侧的帷幔,看向远处隐隐约约冒出的黑烟,不明所以,道:“青天白日,如此张扬地纵火,也不知烧的是什么。”

  秦云庭坐在一旁,面色淡淡地顺着秦觉的方向看去,随口“嗯”了一声。

  秦觉回眸,看着秦云庭面色依旧郁郁寡欢,眼底还带着哭过的微微发红,有些肿,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他捞过来抱在怀里晃了晃,无声地安抚。

  秦云庭一下又冒出眼泪来,哽咽道:“我的阿悬……”

  秦觉连忙轻声哄:“不是和净悬说好了吗?若是以后想见他,大可去找他,他定会见的。”

  “净悬的心意,我哪会不明白,我就是,我……”秦云庭说着说着又哽咽了,“不舍得罢了。找了这么多年,如今真见了,知道他平安无恙,心里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总觉得太亏欠他。”

  “但净悬又不缺我这一份亏欠……”

  “那就将这份情给寒食寺。”秦觉抱紧他,道,“当年寒食寺大火,虽说是大越那太子一手搞起来的,但说到底那份四国圣旨上也有我的授意,当年本想借寒食寺半毁去和大越……算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寒食寺似乎还未建起来,那我就权当做个香客,添些香油钱,待过两年净悬若是想回寒食寺了,还能见到个完整的家。”

  秦云庭抹了把脸,说:“好,本就是你该做的。”

  秦觉笑起来:“是,是,本就是我该做的。”

  眼看着秦云庭心情好了些,秦觉心下也松了口气,有一句没一句地暗暗哄人。

  正说着,马车突然一停。

  秦云庭身体一下往前栽去。

  秦觉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正欲查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一道粗狂的声音传来。

  “将军有令,镇北关暂时封锁,一律不准进入!”

  “吾等为护送北秦使者而来,陛下有令,命邱照运邱将军在此接替护送怀王殿下!谁准许的你们擅自下令关闭镇北关!”一路随行的护送大臣开高声喊道。

  “邱将军呢?!私自关闭镇北关,他可知这是大罪!”

  秦觉微微掀开帷幔看向帘外,本以为是西北官员失责处理不当不知道他们今日会前来,然而,待看到外面的场景时,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事情来的也许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些。

  镇北关威严雄伟,楼上身披铁黑铠甲的士兵宛如一座座雕像般伫立在城楼上,他们手持长枪,面容冷硬,完全不似来时在城楼上站岗的普通士兵。

  这些是西北军。

  也许还是精兵中的精兵。

  秦觉神色罕见认真起来。

  秦云庭也看到了外面的场景,他探头看向外面的护送大臣,正色道:“怎么回事?”

  护送大臣面色不好看,料是他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他还在和城门下的士兵对峙:“我是陛下亲自命的护送大臣,特送怀王殿下回北秦的,若是因此耽误了行程,尔等担待得起吗?!还不快打开关门!”

  若是一般的士兵听到这里也许就已经妥协了,然而这些士兵却不同,说什么也不放行,只道:“大人,我等这就去禀告邱将军,还望您稍等片刻。”

  护送大臣气道:“还不快去!”

  说完,她又转过身来走向马车旁,恭敬道:“怀王殿下,这属实是吾等办事不力,还望您见谅,在此稍等片刻。”

  秦云庭自然没什么意见,蹙眉回道:“好,大人也不必着急,邱将军也许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定。”

  然而说虽是这样说,秦云庭心里却觉得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邱照运的身影没看到,倒是让他收到了另一份“惊喜”。

  白色的千里马飞奔而来,尘土飞扬,最终停在秦云庭的马车前面被侍卫拦住。

  “什么人?!”

  “吾乃奉贤王之命,来给怀王殿下送一样落在皇宫的物什。”骑马的人下来,从怀里掏出属于贤王的令牌。

  侍卫看后,确定无误,才将这人手上的锦盒拿过来交给秦云庭。

  待确定秦云庭亲手接过治这锦盒后,这人便迅速道:“东西已经带到,吾还要回睢阳给贤王殿下回话,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不待旁人有什么疑问,便迅速上马折返回去。

  留下秦云庭看着手里的锦盒满眼疑惑:“什么东西?”

  秦觉也看向这平平无奇的锦盒:“打开看看?”

  秦云庭晃了晃手中的锦盒,只感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了几下,他犹豫地打开盒子。

  ……

  三日后。

  “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陛下!”

  “西北危!!”

  ……

  “陛下——”

  随着一声嘹亮的长喊,顷刻间,沉寂许久的西北宛如一声巨雷瞬间炸响在睢阳城内无数人的心头上。

  西北彻底乱了。

  与此同时,随着八百里加急带来的还有另外一则消息。

  邱照运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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