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注意到来人的是刚端来药准备给元问渠递过去的赵正堂。

  他听到孟瑶青的尊称一顿,诧异地看向元问渠,眼中惊疑,站在原地愣了好长一会才回过神来,安静如鸡地站在元问渠身边。

  “陛下大病初愈,雪中赏梅固然雅兴,但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孟瑶青走近,语气和缓道。

  元问渠抱着暖手炉,指尖在上面敲了敲,没有看孟瑶青,道:“戚风,去烧壶热茶吧。”

  “是,主子。”戚风识眼色地一同拉着赵正堂回避。

  四下无言,孟瑶青等了会也没有等来回话,便同元问渠一起看向含了白雪的梅花。

  “陛下知道吗?其实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一趟。”

  “从……两百年前吉祥居落成的时候开始吧,每年都会来这里看看,毕竟是戚将军临走前唯一拜托我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拒绝。”

  “他曾经和我说过,想等元成青登基后,便和您一起来这里隐居,便格外费心了些,前前后后花了不少年来建,没想到还没等到和你说这件事,便离开了。”

  “你想说什么?”

  元问渠转身,冷脸看向孟瑶青。

  孟瑶青一笑,道:“没什么,只是看着这红梅,忽然想起来这些旧事罢了,戚将军已经走了?”

  元问渠气息一沉,眼中已经现了杀意:“国师大人手眼通天,不是应该早知道了吗?”

  孟瑶青似是而非地叹了一口气,道:“没能亲眼来这里看看,也着实是一桩憾事——”

  砰——

  元问渠将手里的暖手炉砸在了孟瑶青身上。

  孟瑶青身体未动片寸,硬生生受了这一下。

  手炉滚落在地上,里面的香灰和香炭俱都撒出来。

  元问渠面色着实是称不上好,他冷冷地看着孟瑶青,声音有一瞬间的沙哑:“你将我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孟瑶青神情未变,他面上带笑,目光甚至称得上柔和,随后弯腰将手炉捡起来,拍了拍上面沾着的雪。

  而后在元问渠冷漠地眼神下缓缓蹲下身,将雪地上洒着的香灰和燃着正烫的炭徒手捧在手里。

  一瞬间两人皆听到炭火烧灼肌肤的声音,元问渠眼皮一跳,蹙眉看着孟瑶青。

  孟瑶青面色不改,将手炉的盖子盖好递给元问渠,而他手上灼烧的痕迹正在一点点消失。

  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元问渠看着面前递过来的手炉,没接。

  “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瑶青笑了笑,抬起手掌看了看,道:“陛下终于问起这个问题了。”

  元问渠道:“鼓动元成青反叛,散去望月林毒障,传播招魂,绑走四四和净悬……一桩桩一件件,我想不通,你做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目的?”

  “陛下相信因果吗?”孟瑶青不回反问。

  元问渠看着他没说话。

  孟瑶青终于收起了眼中虚假的笑意,神情蒙上一层阴郁,道:“我是不信的。曾经我对此深信不疑,满以为凭借我自己,任他再多的阴谋诡计,也不能奈我何,但到头来,什么也护不住。”

  “水有源,树有根,风不刮,树不摇,事出有因,因果自然可畏。”元问渠道。

  “佛家注重因果,善恶有终,因果报应。净空住持在死前告诉我一个人想要有好的结果,不如有好的开始,但若是,这“开始”早就已经一塌糊涂,凌乱不堪了呢?”孟瑶青道。

  元问渠看着他,淡声道:“菩萨畏因,凡夫畏果,你我都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孟瑶青笑了起来,他看向元问渠,道:“所以啊陛下,我做这一切,也不过是在害怕因果,这‘因’已经被我搞的一塌糊涂,至于‘果’,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要得到。”

  元问渠眉眼一沉,问:“你想要的果,是什么?”

  孟瑶青带元问渠出了吉祥居。

  毒障像是有眼睛般,自动在孟瑶青周边散去。

  元问渠皱眉跟在孟瑶青身旁,随他一路向着莲花峰最高处走去。

  两人最终停在一处还算平坦的高地上。

  这里四下开阔,远山、江河湖海一应出现在眼前。

  “陛下,可看清楚了?”

  元问渠向下看去,只见近处层峦叠嶂,远山如黛,云烟笼罩间可见山石陡峭,以及山脚下一座座帐篷。

  元问渠忽而凝眸,直到看到后方有什么东西在摇晃,隔着云雾他看不清,但这盘踞在山上的一条线似的东西正在往前不快不慢地移动。

  “那是北秦的士兵。”孟瑶青道,“大越已经知道北秦铁了心地要攻打他们,如今望月林的对面,大抵也是这种情景。”

  “并且两日后,望月林的毒障会全部散尽,届时大越就会率先打进来。”

  元问渠眸光一动,倏忽看向孟瑶青。

  “促使两国交战的,这里面还有你的手笔。”元问渠用确定的语气道,“大梁如今被招魂所累,北秦和大越不得安生,孟瑶青,你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孟瑶青唇角含笑:“自然是为了求我的“果”,陛下,随我去一趟望月林吧,去了那里,一切您都会明白的。”

  “哦,四四和净悬也在那里等着您。”

  元问渠眼睛紧紧盯了孟瑶青一会儿,随后将手里的手炉再一次砸在他身上,转身离开:

  “走。”

  回到吉祥居后,戚风和赵正堂已经在门口张望了许久,一见元问渠他们两人回来,戚风急忙上前,担忧道:“主子。”

  “无事。”元问渠摇了摇头。

  赵正堂也上前,却是看向孟瑶青的,他道:“既然你要我等的人已经等到,那国师大人可以放我走了吗?”

  孟瑶青看向石桌上的一壶茶,方才两人虽知道要回避,但却是也真的烧了一壶茶回来,他翻开两个茶盏,一一将茶倒进去。

  赵正堂疑惑地看着孟瑶青,不明所以。

  直到看到孟瑶青从袖中掏出来两枚药丸光明正大地放进去,赵正堂一下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药丸在茶水里面融化。

  赵正堂:“国师什么意思?”

  孟瑶青平淡道:“大公子暂时应当是走不了了,喝下吧。”

  赵正堂怒了:“鬼知道你这放的什么东西,我是来送你不是来送命的!”

  孟瑶青道:“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只是暂时限制一下你们的行动罢了,两个时辰药效便过了,毕竟若是你们逃走,我也不能一个个把你们抓回来。”

  元问渠看了眼桌上的茶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端起来一饮而尽。

  元问渠在放下茶盏的下一刻,双腿一软,被孟瑶青扶着坐在石凳上。

  赵正堂看着元问渠一顿,随后指向戚风,道:“那为什么只有两个,他怎么不喝?”

  孟瑶青道:“陛下身体羸弱,要有一个人背他,你还能走一走。”

  赵正堂:“……”

  赵正堂甩袖气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喝下这茶,几乎在喝下的瞬间,他腿一软,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地要命,走路格外费劲。

  孟瑶青看着戚风将元问渠背在身后,随后将手里已经摔了两回的暖手炉递给元问渠。

  元问渠接过来暖手炉看了会上面磕碰的凹陷,随后将斗篷压在头上盖住半张脸,淡淡道:“走吧。”

  雪已经渐渐小了,但路上积雪不浅。

  孟瑶青在前面带路,山脚下成千上万的士兵,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发现,孟瑶青谨慎起见,带他们走的小路。

  几人歇歇停停,走的缓慢。

  戚风想将元问渠慢慢放下来,让他坐在路边的一个石头上。

  赵正堂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就上前用袖子将上面的积雪尽数扫走,临了还擦了擦,确保元问渠坐上去不会那么湿凉。

  元问渠看向赵正堂,眉头扬了扬,顿了下道:“多谢。”

  “……不谢。”

  做完这一切,赵正堂自己都愣了,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伺候人的命。

  元问渠抱着暖手也挡不住手被冻得发红,他将斗篷往身前紧了紧,视线漫无目的地看向四周。

  孟瑶青靠在一旁的树干,他穿的比他们几日都要单薄,似乎还是秋天的衣裳,但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还从袖中拿出来个竹编的鸟,看的入神。

  赵正堂和戚风坐在不远处,暗戳戳地问孟瑶青为什么喊元问渠陛下。

  自然什么也问不出来。

  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滚来。

  元问渠一开始没看清,直到脚边的衣摆被扯了扯,才发觉下面有个一团雪白的小东西。

  他弯腰抱起来,细细左右打量了下,喃道:“这是……雪貂?”

  另外三人听到动静,也看过来。

  赵正堂摸了摸身上的貂皮大氅,道:“嗯……是雪貂。”

  元问渠点点头“嗯”了声,看着在自己怀里寻求温暖的雪貂,道:“倒是可爱。”

  元问渠手在雪貂后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忽然摸到一处,元问渠手一顿,手掌不着痕迹盖住那一块,随后垂眸看到雪貂后面被上了药的伤口,方才借着雪白的毛遮挡才没有发现。

  金疮药。

  一般只有上战场的士兵才用这种药。

  元问渠眼中一闪,随后自然地继续抚摸小雪貂的背。

  孟瑶青看了眼元问渠怀里的雪貂便不再看,自顾自对着手里的鸟发呆。

  元问渠借着斗篷遮掩,从袖口拉出一条发带来,在手指上缠了缠,卷成一个小小的圆后,迅速塞进小雪貂嘴里。

  小雪貂本来好好地准备再往斗篷里将头塞一塞,嘴里猝不及防被填了东西,它瞳孔一下放大,从元问渠身上跳下来,飞快跑了。

  赵正堂刚想过来瞅一眼这白毛耗子,还没看清就见它从元问渠身上跳下来,一个眨眼没了。

  “咦,跑的挺快。”赵正堂随口说了句。

  元问渠伸手朝戚风示意过来,随后道:“走吧。”

  赵正堂无所谓地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沾的雪,道:“行。”

  孟瑶青将手里竹编的鸟收回袖中,没说什么,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垂眸扫了一眼地上小小的梅花脚印,眼神了然,无声地笑了笑。

  另一边。

  小雪貂跑了好一会,似乎感受到后面确实没有危险了才停下,忍不住叫了声将嘴里的东西呕出来。

  沾了口水的发带被吐出来。

  小雪貂神情警惕,伸出爪子慢慢碰了下。

  待确定没有危险后,才上嘴撕扯了一番。

  一刻钟后。

  被发带缠了满身的小雪貂叽里咕噜向山脚跑去。

  然而还没跑多远,小雪貂一把被人掐着后脖子拎起来。

  “哪里来的小雪貂?”

  咝咝咝咝——!!

  小雪貂惊恐地叫起来,四脚悬空地乱扑腾,企图逃脱桎梏。

  作者有话说:

  小雪貂:呕……

  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