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赌场后,几个人带着惊慌失措的秦正浩上了越野车。

  除了宁堔和沈默,其他人脸上几乎都挂了彩,宋羽扬尤为严重,不光左边眼睛成了熊猫眼,手背还被咬了一口牙痕。

  宋羽扬盯着自己的手,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冲缩在车窗旁边的秦正浩骂道:“操了,没见过打架还上嘴啃的,你他妈是狗吗?”

  坐在宁堔旁边的沈默也朝秦正浩看过去。

  对上沈默的视线后,秦正浩立马屏息静气不敢吱声,双手扒在车门的把手上,假装看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城市夜景。

  秦正浩认出沈默就是沈钰的弟弟,当初他和沈钰交往时,没少听沈钰提起沈默,光是照片就看过无数次。

  因为两姐弟长相还是颇为相似,所以秦正浩对沈默的印象挺深,这回见着真人,秦正浩才发现沈默和沈钰嘴里的可爱弟弟是半点挂不上钩。

  都敢带着人跑地下赌博厅闹事,这他妈哪里可爱了。

  秦正浩也猜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大抵是和沈钰脱不了关系,他已经在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只要不把他弄残,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想到这里,秦正浩默不作声打了个寒噤,再次将身体死死贴在车门上,生怕被沈默揪着在车里当场给他暴打一顿。

  见秦正浩怕成那样,宋羽扬觉得挺没劲,加上现在车里还有外人,又不能马上问秦正浩关于热搜的事,于是转向另一个人。

  宋羽扬刚想问宁堔点什么,就被沈默迎面投来的冰冷眼神给劝退,于是咳了一声,换了句话问:“咱们现在是去哪啊?”

  坐在驾驶位开车的阿黄说:“易哥让我们先把人带回他店里,这样后面的事也好办。”

  “哦也是,这大晚上的,确实找不到其他地儿去。”宋羽扬点点头,又说,“今天谢谢你们了啊,还跟着我们挨了揍。”

  阿黄单手把着方向盘,摸了摸脸上的伤笑着说:“不碍事,以前跟着易哥还有过比这更大的阵仗,今天这都算小场面了。”

  宋羽扬“哦豁”一声,忙问:“啥大场面,给我说说呗。”

  阿黄哈哈一笑,指了指副驾驶的人:“你让小成给你说吧,他应该比我印象深。”

  “好啊好啊。”宋羽扬脖子朝前伸得老长,兴致高涨起来。

  成进回头看了眼宋羽扬,问:“你真想听?”

  宋羽扬头猛点了几下:“听听听。”

  前排三个人说着话,坐在后排的宁堔重新穿好校服,薄薄的眼皮耸拉着,被眼镜框挡住的脸上此时看不出情绪,只静静看着驾驶座前面的车窗玻璃外。

  沈默看了眼从出赌场就没说过话的宁堔,对阿黄说:“人你们先带走,把我们直接送去附近的医院就行。”

  阿黄回了一下头,满口答应着说:“行,前面路口过去就有家公立医院,到那停可以吧。”

  沈默点头:“可以。”

  越野车靠着路边缓慢停下,宋羽扬叫醒在车上累得睡着的邢舟。

  几个人刚在车外站定,原本躲在车里装死的秦正浩突然就活了过来,猛地坐起身要往车门外钻,又被守在车门处的阿黄给一把揪住重新摁回了车里。

  秦正浩趴在车窗上,挣扎着喊道:“你们干什么,让我下车!我跟你们说,你们这种行为就是绑架,绑架懂不懂,是要坐牢的!”

  “老实点。”阿黄将车门锁上,让成进坐到后座看着秦正浩让他别乱来。

  沈默听见声音,重新返回到越野车旁,敲了敲车窗。

  阿黄见了赶紧将车窗玻璃给放下来。

  车窗一开,沈默伸手一把捏住来不及躲开的秦正浩,逼得秦正浩不得不面朝着他看过来,对吓懵了的人冷冷开口:“我姐的事明天再和你算账,你最好想想明天有什么要招的,要是敢说错一句话,到时候看看坐牢的人是你还是我们。”

  沈默说完放开秦正浩,只见秦正浩惨白着脸缩在车里,屁都不敢再放一下。

  阿黄重新合上车窗,很快将越野车给开走。

  沈默再次回到三个人身旁时,一直没说话的宁堔这才慢吞吞开口:“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周一学校再见。”

  经历了刚才那些事,除了沈默,另外两个人都表情/欲言又止看着宁堔,一向话多的宋羽扬也只是“嘶”了一声,对着宁堔张了张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到最后宋羽扬冲宁堔竖起拇指:“您是大佬,说啥都行。”

  宁堔扯着嘴角笑笑,准备往和医院相反的方向走。

  谁知刚转了个身,就被人勾住脖颈,沈默低低的声线传入宁堔耳中:“先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你手腕有没有事再回去。”

  沈默说完,不管宁堔同不同意直接将人揽着往医院大厅走。

  四个气质不同寻常的少年出现在夜晚的医院,从到窗口排队挂号到等待叫号过程中,都受尽目光的扫视。

  特别是轮到宁堔时,路过的护士目光几乎是直直飘向跟在宁堔身后的沈默,沈默习以为常地没当回事,全程盯着宁堔做完检查。

  宁堔的手背上已经泛出紫色的淤青,配合照了个片,又做了简单的清理包扎,最后医生一边写单子一边说:“没伤到骨头,只是手腕关节有点拉伤,回去记得不要提重物多注意休息。”

  在医生的叮嘱下,两个人走出了外科室,随意在医院的走廊找了个长椅,坐着等邢舟和宋羽扬出来。

  宁堔看着自己被医用纱布缠得很严实的手,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确实没什么异常的不适感,才又将手放下,对着医院过道旁的出入口发呆。

  沈默坐在宁堔旁边,长腿曲着双手收在兜里,刚准备摸出根烟叼着,突然想起这里是医院,就把烟又给放了回去。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不说话地坐了一会。

  在不知道第几个路过的护士朝他们看过来时,沈默侧眸慢慢问了一句:“你在学校天天这样装着不累?“

  宁堔低着头,没有回应沈默的话,瞳孔深处幽暗见不到底,接着像平时那样,目光温和地对沈默笑笑,说:“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起身的瞬间,宁堔脸上的笑容秒被收起,取代而之的,是脸色微微发白的仓惶与冷漠。

  不等沈默说话,宁堔拿起校服外套头也不回朝着医院大门走去。

  因为打架的缘故,宁堔身上那件旧T恤显得更加皱巴巴,头发凌乱地盖住了部分额头,走在医院的走廊,一路上影子被拉的很长,整个人看起来有那么点孤独感。

  沈默依旧坐在长椅上,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没一会,邢舟处理完伤口,脸上贴着消毒过的纱布走出来,见着沈默就问:“你同桌呢,回去啦?”

  沈默脸色沉沉,点头:“回去了。”

  邢舟坐在沈默身旁,摁了摁脸上的纱布,吃痛得皱起眉,说:“不过说起来,今天还真多亏了宁堔,要不是他,事情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没想到他打架那么凶,我都被惊到了。”

  沈默:“今天的事,让宋羽扬不要在学校里说。”

  邢舟笑:“只怕宋羽扬那个性,憋不住的吧。”

  沈默皱起眉。

  邢舟:“行,我会叮嘱他的,现在怎么着,要不先叫车过来?“

  沈默拿出手机:“叫吧。”

  —

  宁堔回到家已经快十点,进家门前他特意把手上的纱布拆掉扔了,接着双手插在口袋里若无其事进了家门。

  在家等着宁堔的叶秋梦靠在沙发上几乎快睡着,听到玄关传来声音才睁开眼,然后就见着背着书包走进来和她打招呼的宁堔。

  “回来了,和同学玩得开心吗?”叶秋梦站起身接过宁堔的书包,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笑着问,“有没有吃饭?冰箱里留了饭菜,要不现在热一下吃点?”

  手背的淤青还没褪去,宁堔忙说:“我和同学已经吃过了。”插在外套兜里的手没让叶秋梦瞧见。

  准备去热饭的叶秋梦回过头,也没多问什么,只温声道:“那好,你先回房间早点睡吧。”

  “好的,叶阿姨晚安。”

  宁堔说完飞快的上了楼,生怕被叶秋梦看出什么破绽,他并不想让叶秋梦因为他打架的事而担心。

  进浴室洗澡的时候,热水碰到手背上的淤青,跟被沸水烫了一样刺痛,宁堔却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洗完澡,宁堔头上顶着毛巾坐在书桌前,地下赌场所发生的事像做梦一样让他觉得很不真实,宁堔已经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这么无所顾忌地和人打架了。

  发了会愣,宁堔拉开书桌抽屉最里层,拿出里面一张初中时期的毕业照。

  十三岁的宁堔站在人群中后排最角落的位置,校服松松垮垮穿在他略显单薄的身上,因为长久以来的不自信,微微弓着背肩膀崩的很紧,看着前方的眼神里含着警惕与漠然。

  盯着相片里的自己,一段段回忆不可控制地涌进宁堔的脑子里。

  “就是他,听说他这次考试全科考满分,还在班里被老师点名表扬了,就会巴结老师,马屁精。”

  “初二九班的宁堔啊,天天拽的不行,不就考个第一,我呸!”

  “他可不光考试拿第一,体育方面也挺好的,听说篮球足球游泳还有什么记不得了。反正只要和运动有关的没有他不擅长的,还都拿了市区比赛第一,传说中真正的十项全能,太变态了,好几所体校争着要破格录取他。”

  “这么牛逼怎么还来咱们这破学校读,脑子有病吧?”

  “好像还是跳级生,难怪比女的还矮,长得就跟营养不良似的,娘们唧唧,他到底有没有JB,别是个女的吧。”

  “一会放学堵他,把他裤子扒了看看呗,我看指定就是个女的哈哈哈哈哈。”

  “你别乱来,万一他告老师了咋整,现在哪科老师不把他当个宝贝。”

  “怕毛线,我早听说了,那逼怂得很,上回被人用凳子往脑袋上砸了那么大个包,屁都没敢放一个。”

  “我日这种废物老子一拳能打十个,放学堵他,早他妈看不惯了。”

  “那群女的怎么会喜欢这种没吊的小白脸,隔壁班的校花天天跑咱们班来盯着那逼瞅,还他妈说因为会拉小提琴,你知道小提琴怎么拉吗?”

  “拉个吉尔,老子废了他的手看他还拉不拉。”

  “狠还是你狠,哈哈哈哈。”

  “滚!未成年我怕个锤子,干就完事了,迟早要让他知道装逼会有什么下场。”

  “叮。”微信的提示音将宁堔给拉回了现实,宁堔将那张毕业照重新放回抽屉,然后拿起手机边看微信消息边走到床上躺下。

  是沈默发来的微信:手还疼不疼?

  宁堔:本来就是点擦伤,没关系的。

  沈默:嗯,那你早点休息。

  宁堔盯着手机,目光微微一抬,飞快打了一段话发过去。

  沈默准备关机睡了,看到手机闪了一下,又拿起来看,一向淡定的人差点被口水呛到。

  宁堔发的是:你打架不太行啊,比我想象中差那么点。

  沈默冷着脸回复:改天打一架试试?

  宁堔看到沈默发来的消息,笑了笑,接着回:我认输(求饶表情)。

  微信发出去后过了很久,久到宁堔以为沈默已经睡着了时,沈默才再度发了条消息,宁堔迅速点开看。

  沈默的那条消息没有任何文字内容,只有一张表情包,显示着“摸摸头”。

  看着那张表情包,让宁堔想起之前在教室里和沈默一起趴在桌上,然后突然被摸了头。

  宁堔关掉手机,将整个身体蜷缩进被子里,寂寥无声的夜晚,被子里的人脸上泛起的红晕慢慢延伸至耳根。

  过了许久,一声低低的叹息从被子里传出,宁堔觉得自己实在有够没出息的,不过被摸个头就这么高兴。

  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对他做过这么亲昵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