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跟死过一回没两样。”

  “饭不吃水不喝觉不睡,就往房间里干躺着愣着。”

  “和他说话,偶尔还会应你两声,要么就完全当你不存在,凑跟前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那种。”

  “就没见过他颓成那副德行,我担心继续这么下去撑不住人就该废了。”

  大课间下课二十来分钟里,各个班级的学生都趁着天空难得放晴,出教室熙熙攘攘挤在一块晒太阳打趣。

  放眼望去,除了偶尔有老师经过,基本全是穿校服的学生,闹腾程度堪比菜市场。

  有男生故意去撩闲自己班上的女生,被追着从楼上逃到楼下,晒太阳的学生们此起彼伏喊着加油,惊得其他班的学生也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十几岁的人,日子对他们来说似乎本身就很纯粹简单,因为一点小事就能三五成群乐得死去活来。

  三班教室只剩零散几个埋头趴桌上睡觉的,宋羽扬没出去和教室外那帮人起哄,对着邢舟发了一大撂牢骚,完事皱着张脸神情放空等待回应。

  结果等了半天,发现邢舟还是保持下巴垫着胳膊的姿势刷手机,任凭宋羽扬在那愁得肠子快打结,却依旧无动于衷。

  “你好歹吱我一声吧。”宋羽扬叹了口气。

  邢舟眸光不变,盯着手机施舍般扔出一个字:“吱。”

  宋羽扬:“……”

  终于,邢舟目光转过去,笑了笑:“急有什么用,你能想出办法让他俩和好?”

  “不能。”宋羽扬毫不犹豫摇头,表情看起来更愁了。

  “总会缓过来的,伤心一阵,难受一阵,慢慢就放下了。”邢舟操控游戏里的小人边推箱子边说。

  “那得多久?”宋羽扬似乎看到了点希望。

  “快的话个把月。”

  宋羽扬:“要是慢呢?”

  邢舟顿了顿:“得看沈默对宁堔陷得有多深了,按现在这个程度,三五年也说不准。”

  “三五年黄花菜都凉了。”宋羽扬两手搭在桌子上,做出无语望天的表情。

  邢舟没再说话,专心盯着手机里的小人蹦上蹦下。

  宋羽扬在旁边看着邢舟玩了会解谜游戏,突然低声说:“其实我挺不理解的。”

  “不理解什么?”邢舟顺口问。

  “宁堔既然不喜欢沈默,为什么还答应和沈默在一起?感觉特矛盾。”宋羽扬看了眼教室外笑得快要厥过去的小傻子们,半死不活地靠回椅背上说。

  邢舟对此倒看得很开:“有什么矛盾的,这年头只要不讨厌,跟谁在一起都正常,别把谈恋爱这事想的太严肃,多的是无聊打发时间随便谈谈的。”

  “人只要寂寞空虚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邢舟又补充道。

  邢舟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发表完后,宋羽扬那边很久都没有回应,空气倏地安静下来。等邢舟察觉气氛不对劲偏头往旁边看过去时,正好对上宋羽扬那张三观颠覆的震惊脸。

  “等会,你这怀疑人生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不会想说两个人谈恋爱必须建立在互相喜欢的前提下吧?”邢舟被逗乐了。

  宋羽扬呆了一下:“不然呢?都不喜欢干嘛还要在一起,排解寂寞也不是这么个排解法吧,恶心谁呢。”

  邢舟点点头:“懂了,你这是精神洁癖,不能接受很正常。”

  宋羽扬思维卡壳的很严重,转了半天也没转明白,盯着邢舟问:“啥叫精神洁癖?”

  “简单点说就俩字,纯情。”邢舟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靠,太扯淡了。”宋羽扬人生中头回被人用纯情评价,皱着眉小声骂了一句趴回桌上装死。

  邢舟难得见到宋羽扬这种不好意思的反应,故意逗他:“是不是啊宋宋,初恋初吻初夜的对象都得是喜欢的人才行,你是这么想的吧?”

  “肯定啊。”宋羽扬脑袋依旧埋在胳膊肘里,含混着嗓音说。

  说完又扭头看邢舟:“我才发现你这人思想很不纯洁。”

  邢舟笑笑,低头继续玩着游戏:“还凑合吧。”

  玩着玩着邢舟又想起什么,问:“最近怎么没见着陆之衍了?”

  宋羽扬重新趴回课桌:“从医院回来那天后感觉他就一直在躲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懒得问。”

  眼看不剩几分钟就要打预备铃,宋羽扬晃悠着站了起来:“对了,我得去和棠总请个假。”

  邢舟嗯了声,又问:“请什么假?”

  宋羽扬:“申请这个月到期末都不上晚自习了,沈默现在那副样子,我担心没人看着万一出点意外都不声不响的。”

  邢舟:“你对沈默还真上心。”

  宋羽扬:“换作是你和陆之衍,我同样也会这么上心,别瞎吃醋啊。”

  “好感动哦。”邢舟一本正经认真道。

  “滚蛋。”宋羽扬笑着走出教室。

  去行政楼的路上,宋羽扬头回有了心里空落落的滋味,感觉身边的人不知不觉都变了许多。

  邢舟最近也很不对劲,常常一整天只要逮着下课就捧着个手机闷头玩,班里谁来搭话都装聋作哑敷衍得不行,似乎决定就这么一天天摆烂下去。

  宋羽扬觉得邢舟之所以丧成这样,铁定是因为宁堔那句“只会左右逢源的墙头草”给刺激的。

  谁能想到,医院那晚过后,除了沈默,受挫最严重的竟然是心态向来稳到堪比和平鸽的邢舟。有几次宋羽扬想问问邢舟,但都给憋了回去,问了又能怎么样,什么也改变不了。

  —

  不知道是夜晚什么时候,沈默感觉嗓子渴到不行,能冒烟的那种。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想动弹,躺在床上冲眼前的黑暗发呆。

  耳边一切都静悄悄的,有种世界万物尽数消失的错觉。

  沈默已经不记得几点睡着的,估计都没睡够俩小时,脑袋发晕发沉得跟连续坐了几千回空中三百六十度大旋转的过山车一样,光这么躺着不动也晕,晕得想吐。

  不过沈默很清楚,自己绝对吐不出来的,这几天他没怎么吃东西,想吃也吃不下。

  准确点说是完全感觉不到饿,勉强吃点流食,过不了半个钟头就反胃得不行,任何食物的气味都让他犯恶心。

  从白天到晚上,闭眼就是噩梦,梦不了多久马上就能被惊醒,醒来后心脏总莫名其妙地疼,严重时会呼吸突然间顺不上来,连带全身神经仿佛要断了似的绷着疼。尤其是胳膊,抬个手都费劲。

  连续一周,满打满算下来,每天真正睡着的时间不超过四小时。

  沈默不知道这种从精神到生理上的双重折磨还得持续多久,但只要脑子里冒出那两个字,或者想起那张熟悉到这辈子可能都忘不掉的脸,原本恢复过来的一丁点理智,立马又会被翻天覆地的思念冲得溃不成军。

  活了十几年,沈默算头回经历失恋,但没想到一来就给他上了个核爆级别的。

  太难受了,比死还煎熬。

  咬牙不去想他不行,闭眼躺一整天也不行,强迫自己睡着也不行,躲着不见人不说话也不行。好像不管做什么,都很难摆脱这种痛苦。

  想喊喊不出来,哭更是哭不出来,泪腺这种人人都有的生理结构,对沈默来说,像是不存在。自始至终,他没流过一滴眼泪。

  连发泄的机会都不给他,只能这么憋着忍着,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如同是在挑战人的耐力极限,就等哪天他实在撑不住了,再彻底爆发,或者让时间慢慢治愈这些伤痛。

  沈默晃过一个想法,他是不是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他这种状态是正常的吗?还是说精神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沈默长长呼出一口气,试着挪动像被一万根针扎似的手臂,想掀开被子坐起来。

  外面这会温度应该挺低的,闷在室内太久了,他准备出去吹个冷风清醒一下,不然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结果过了有十分钟,被子的一个角都没掀起来,沈默闭上眼,从头到脚被一种脱力般的疲惫包裹,突然什么也不想干了。就这么躺着吧,躺到地老天荒也行,谁都别来打扰他最好。

  黑暗中,沈默像是在说梦话,只不过嗓音低沉到几乎听不清。

  不知又过了多久,“啪”的一声轻响,房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

  缩在被子里的身影动了动,刚睁开眼沈默就被头顶灯照刺得眼睛酸疼,只好用手去挡住光线,迷糊中似乎看到有人朝他走过来,边走还边大声嚷嚷着什么。

  等到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沈默才看清站在床头的不是别人,一身五颜六色打扮的宋羽扬,此时正急得脸都憋红了,和身上的衣服颜色一衬托,神似商场门口摆着的圣诞树。

  沈默突然有点儿想笑。

  “到底能不能听到我说话?还起得来吗?”宋羽扬打量着一脸无动于衷睁眼发愣的沈默,发现沈默脸色还是很难看,加上皮肤天生就白,更加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巴巴。

  沈默低着声音说:“起不来,你拽我一下。”

  宋羽扬连忙走上前,刚握住沈默胳膊就感觉到沈默的手在发抖,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要不你还是这么躺着吧,我去给你热点吃的,喝粥行吗?其他的你估计也吃不下。”

  “不用。”沈默摇摇头,“我想去客厅坐会。”

  “你这声音……很有男低音内味了,以后可以考虑往播音传媒专业发展。”宋羽扬顺嘴贫了两句。

  沈默好不容易坐起来,低头缓了缓,问他,“你不用上课吗,还是翘了?”

  宋羽扬见沈默只是脸上没什么血色,看着还算正常,松了口气说:“我申请了这段时间不上晚自习,专门留出时间过来照看你,能走吗?用不用我扛?”

  “不用。”说着沈默起身随便披了件外套,下面穿着条运动裤,裤腰上的带子也没系,松松垮垮走出了房间,光从背影看着像突然恢复过来没什么大碍。

  宋羽扬一愣,赶紧追了出去。

  结果还没走到沙发上坐好,沈默立马原形毕露,不知道怎么摔的,整个人就那么侧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因为身形外在条件过于有优势,即使摔了,倒在那的沈默也是帅的,看不出半点狼狈。

  “操!”宋羽扬吓得心脏病要犯,忙过去把人扶起来,“摔哪了?有没有磕到脑袋,流血了吗?”

  等了好一会,沈默才从地上坐起来,头依旧冲着地面,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确实是快疯了。”

  宋羽扬听完喉咙一哽,盘腿往地上也坐了下去,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沈默轮廓分明的侧脸:“那怎么弄?有其他办法吗?”

  “不清楚。”沈默深吸了一口气,两只胳膊撑住膝盖,白净细长的一双手贴在棉质睡裤上,“就是特别想他,控制不住地想……”

  宋羽扬没再说话,此时沈默头发是漆黑凌乱的,脸是疲倦没血色的,但五官依旧张扬精致到谁见了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就是这么一个耀眼得随时随地像在发光的人,现在会为了另外一个人煎熬到吃不下睡不着。

  “我之前去找过宁堔。”宋羽扬将沈默拽到沙发上坐好,慢吞吞说,“摁了很久的门铃,但没人开门。”

  沈默没说话,目光乏味,背靠着沙发继续发愣。

  宋羽扬站起来去接了杯温开水,递给嘴唇干得快起皮的沈默:“我在外面蹲了有大半天,也没等到人。”

  沈默接过水喝了一口,声音沙哑打着飘:“很正常,他肯定不会见你,就算是我去敲门,都不见得会出现。”

  “我其实也不是准备劝他和你和好什么的,就是想道个歉,为之前的那些事。”

  宋羽扬说完站起身:“我去煮粥,你再不吃点东西真就得饿死了。”

  “我和宁堔不可能再和好了。”沈默突然开口。

  宋羽扬脚步一停,看向沙发上形单影只的人,这是经过医院那晚后,他第一次从沈默嘴里听到宁堔这两个字。

  不知怎么的,宋羽扬比当事人还要慌张,皱起眉:“不能这么说啊,总还有机会……”

  “没机会了,我试过了。”沈默笑起来,咳了两声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点了点屏幕扔给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宋羽扬,“你自己看。”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沈默和宁堔的微信聊天记录。

  沈默:真的不能再谈谈?我不想就这么放弃。

  宁堔:没什么好谈的,该说的话我都说得很清楚。

  沈默:至少让我死的明明白白,我到底哪做错了?那种状况难道让我看着你杀了他?

  宁堔:你没错,就是倒霉认识了我。

  后面这条沈默发的是语音,宋羽扬点了语音转文字:我没觉得认识你是什么倒霉事,我不会放弃的,之前的十来年里没放弃过,以后也不会。

  宁堔却直接忽略了沈默的语音内容,发了一条文字消息:有意思吗?算了,就这样吧沈默,你没必要在我这犯贱。

  沈默最后一条文字消息后面带了个红色感叹号,显然宁堔在发完上面的消息后,就将沈默直接拉入黑名单了。

  那条沈默没发出去的消息是:如果我非要犯这个贱呢。

  宋羽扬看完简直大受震撼,震撼完后鬼使神差般,拿着沈默的手机戳进通话界面,摁下了那个沈默打了无数次都接通不了的电话。

  沈默发现宋羽扬将他的手机放在耳侧,哑着嗓子问:“你给谁打电话?”

  “给宁堔。”

  沈默低头淡淡道:“别费劲了,他不会接的。”

  “通了。”宋羽扬棒槌似的转过头,又在沈默略带诧异的目光中,摁下了免提,紧接着手机里传来一声很低又很熟悉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沈默坐在沙发上几乎忘了思考,耳朵里剩下的全是宁堔透过手机发出的那声“喂”,还伴随着什么东西掉落的地上,以及像是碰倒椅子还是桌子一样的混乱声响。

  乱七八糟的动静过后,手机里的杂音终于消停下来,宁堔的声音再次传出,透着点冷:“沈默?”

  沈默接过宋羽扬一脸兴奋递过来的手机,心跳得异常快,几乎让他快喘不上气,忍不住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