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吗?
诡异的黑色阵法蜿蜒成形, 血淋淋的肉壁仿佛在蠕动,被掀开的头颅流出红红白白的液体,无头的尸体跪拜在那里,鲜血淌了一地, 惊恐而苍白的面庞沾了血渍, 微微突出的眼球像是在述说着不甘与惊恐……
好眼熟的脸……迷迷糊糊间, 奈奈盯着那张脸, 心头钝钝的疼, 呼吸都仿佛变得急促起来。
我认得他, 认得她, 那是——
“呼——”
奈奈猛地坐起, 手不自觉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鼻尖是细密的汗珠,额前的碎发被汗湿贴在了额头, 连后背也被汗渍打湿, 睡衣贴在后背的感觉有些粘腻。
梦中的画面还萦绕在脑海, 奈奈又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恶心,几乎是踉跄着从床上滚了下来,跌跌撞撞冲到了卫生间。
呕吐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 紧接着是水流声, 和水流声没能完全掩盖住的,细微的啜泣。
隐在奈奈脑海中的书看着奈奈趴在马桶边上吐得胆汁都要出来的模样, 意识体难过又心疼地一闪一闪的。
自从那天奈奈晕倒后被五条悟及时救下,她虽然在五条悟面前装的跟没事人似的, 但其实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惊醒后就总是这样, 一直吐个不停。
每当这个时候书就会想到那天在逃跑时奈奈异常亢奋的情绪。
也许那时的奈奈就已经怕的要死了,只是危机关头她又没有时间去害怕,所以才会强制性让自己亢奋起来,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情绪这种存在有时候是最不讲道理的。就好像有的人看完恐怖电影后会连着几天做噩梦睡不好觉,难道他们不知道电影中的一切是虚构的吗?他们难道会不知道电影本质上就是演员拍出来的戏吗?
怎么可能?
说这部分人是胆小也好,说他们是联想能力丰富也罢,归根到底都是对未知的一种恐惧和敬畏。
这种情绪是可控的,随着时间流逝和心理建设的完善,这种情绪就会慢慢消失,然后这些人又能好好地安睡。
可阴影却依旧存在。比如当有人提出再次观看恐怖电影时,那些被噩梦惊扰的人会下意识拒绝。
这还只是看电影造成的影响,奈奈当时可是直击了堪比恐怖电影的现场!极致的冲击下,心理阴影是很难消除的。
而且,当时在那里的三个人中两个与她关系匪浅。
眼看着奈奈因为难受而眼泪留个不停,书都忍不住叹气了:【要不然,去看个心理医生吧?五条悟对你挺好的,应该会同意的。】
什么都吐不出来的奈奈按下冲水键,踉跄着来到洗手台,很是熟练地踩着小板凳再次打开了水龙头。
漱口、洗脸、对着镜子深呼吸,这几天来这套流程奈奈已经很熟练了。她看着镜子中眼圈红红白发凌乱显得无比狼狈的自己,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还是算了吧,别给五条先生添麻烦了。”
听着奈奈口中很是见外的“五条先生”的称呼,书的意识体光芒黯淡了许多,忍不住暗自咒骂那对不靠谱的父母,就没见过这种生了孩子不养,眼巴巴吊着孩子不说最后还要给孩子留个心理阴影的!
想到这对父母书就来气。
奈奈对她的父母所有的认知和了解全部来自于她自己能看到的线索和推测,所以很多事情难免有失偏颇,而五条悟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对这对夫妻的看法要更客观的多。
而这位客观的旁观者出于好意,将五条贺川跟禅院雅子这三年来的打算和行为,包括他们年少时的经历,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奈奈。
***
五条贺川是五条家旁支的一个孩子,他没有继承六眼,更没有继承无下限术式,甚至就是一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可想而知,这样一个普通人在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过着的是什么日子。
他的父母虽然也不是特别厉害的咒术师,但好歹也是咒术师,生下来这么一个儿子毫无咒术的天赋,怎么可能高兴?
很快,五条贺川就有了一个小他两岁的弟弟。
弟弟出生后天赋很好,很快就成为了父母重点培养的对象,于是五条贺川成为了家里的透明人。
父母的忽视,优秀弟弟的压迫,五条贺川对咒术师产生了极其恶劣的抵抗与仇视。
——多可笑啊,一个诞生于咒术师世家的孩子却平等地厌恶着每一位咒术师。
但好在,没有咒力的五条贺川在学习方面天赋异禀,他很快就完成了学业脱离了五条家,并成功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公司。
然而,偶然的机会让五条贺川知道,他的生意如此成功,除了他自己的努力,更多是因为他姓五条,御三家的那个五条!
公司是唯一属于他的东西,这让他怎么不恨!
只是恨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注定与咒术一途无缘。
五条贺川想,他只要过好自己普通人的生活就行了吧?总不会更糟了。
然而事实证明还能更糟。
五条家的另一旁支和禅院家的其中一个旁支要联姻,但由于两个旁支原本打算结亲的男女双方都不乐意,五条贺川和禅院雅子就被推出了顶缸了。
五条贺川只觉得愤怒。既不愿意为什么还要联姻呢?有什么必要吗?
偏偏他又无力反抗,他不想他已经走上正轨的公司受家中势力影响毁于一旦,于是他被迫接受了这桩可笑的联姻。
更可笑的是禅院雅子的身世与他有八分相似,只是禅院雅子因为是个女子,过得比他还要更辛苦一些。
禅院雅子对咒术师没什么愤恨的情绪,或者说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甚至麻木了,她就像一个木偶傀儡,毫不反抗地接受着家中的一切安排。
两个命运相似的人就这么结婚了。
按理来说同病相怜的人很容易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但这对夫妻偏偏没有。
五条贺川视禅院雅子为自己无法摆脱家族牵连的耻辱,禅院雅子将五条贺川当作自己又一次向家族妥协的凭证。
相看两相厌,不过如此。
只是两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各自过着平凡的日子,似乎也不是不行。
然而猝不及防的,孩子的到来让原本已经凑合着过日子的两人乱了分寸。
他们是渴望这个孩子的,但同时又有一丝忐忑。他们担心这个孩子会是一名咒术师,然后打破他们已经逐渐平淡的生活。但两人都没有咒术师的天赋,这点担忧又有种杞人忧天的荒谬——普通人生下咒术师的概率非常渺小。
于是那一丝忐忑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只是世事无常,奈奈诞生后偏偏就继承了那双六眼。感觉自己仿佛受到背叛的五条贺川愤怒地砸了所有为孩子准备的玩具、桌椅乃至整个婴儿房,后来冷静之后,才会偶尔给予这个孩子一丝温情。
但也仅此而已。只这一点点温情还是因为奈奈只继承了六眼。
还没术式觉醒的奈奈看上去除了一双六眼之外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五条贺川隐瞒了奈奈生为六眼的消息,想在她被发现之前,解决掉她那双眼睛。
可惜,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
五条贺川在接到自己家被爆炸牵连的时候隐约生出一丝卑劣的希冀——他想让那个孩子就这么死在爆炸当中,然而,孩子不但没事,甚至还觉醒了术式。
这让五条贺川几乎快要发疯了。
看着高烧不退的奈奈,五条贺川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这个孩子侥幸活了下来,就送她去横滨吧,能不能活下去,全看她自己。
只是这个想法很快被改变了。
一个名叫羂索的青年出现在了他面前,为他打开了一天从前想都没想过的思路:如果这个世界上没办法让普通人变成咒术师,那总该有办法让咒术师变成普通人吧?
是啊,如果把那孩子变成普通人,他就依然可以过他平凡的生活,与咒术师、与家族依旧不用有太多交集。
这个念头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
奈奈不知道脑花是怎么忽悠的她那个父亲,但能成功忽悠住一个精明的商人,显然说明了一件事,脑花至少有办法骗过五条贺川,让他真的相信,脑花能让咒术师变成普通人。
这一点便是五条悟也很好奇,只是那个羂索太过狡猾,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说到这里时五条悟还无奈地摊了摊手,玩笑道:“五条老师都搞不定,你也别想了。”
知道五条悟是不想她将精力放在脑花身上,避免她总是回想起那天的恐怖场景,奈奈不由冲他抿唇笑了笑:
“谢谢五条先生。”
这话刚一说完就被五条悟捏住了脸颊:“是哥哥啊哥哥,我是你合法的监护人,要叫哥哥!”
然而奈奈垂下了眼帘,到底喊不出哥哥。
五条悟也没生气,啧了一声之后就松开了手,搓着指尖嫌弃奈奈瘦了,脸颊没有第一次相见时那么软了。
之后就又接着说起了五条贺川的事。
***
自羂索出现后,五条贺川就给奈奈又搬了家,也就是她的第二次搬家。
他做了两手准备。
要么,在羂索将奈奈变成普通人之前,借横滨乱象让她死在横滨;要么,她幸运地撑到羂索做好准备,将奈奈变成普通人。
奈奈在横滨想办法重建擂钵街的时候正是羂索筹备的时候。
羂索当然不是想把奈奈变成普通人,它更想做的其实是掀了奈奈的天灵盖,占了她的身体,从而拥有六眼和无下限术式,以此和五条悟抗衡。
是以它特地为奈奈布了好大一个局。
先是诱骗五条贺川,它有办法将奈奈变成普通人;后来又用咒灵做实验,终于“制作”出了一个空间系的咒灵;为了降低众人的防备,它还和那个树墩咒灵达成了协议,协议内容不重要,反正羂索早就做好了毁约的准备;最后又开始尝试绘制各种阵法。
阵法的作用一是隐藏咒灵的气息,以便躲过六眼的勘察;二是能够借助五条贺川和禅院雅子的性命锁定奈奈。
是的,羂索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五条贺川和禅院雅子活着,他们两个于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他们的血液——阵法启动的钥匙。
对此并不知情的五条贺川只知道羂索大人的筹备工作马上完成了,于是他那点儿微不足道的父爱又开始自我感动,奈奈才会愈发频繁的收到进账短信。
要说五条贺川真的完全信任羂索吗?当然不,所以他才会在约定地点安排了许多人手,甚至还专门花重金请了不少诅咒师。
只是五条贺川忘了,他能想到请诅咒师,羂索又如何想不到?
要说这一次安排当中唯一的变数,那也只有一个——五条悟。